他伤心。他为祖父难过,也为自己难过。他深知此后将永远失去祖父的健康,也明白往后自己多半便没有称霸拳台的机会了。十几年如一日的肉体磨练,自此将告一段落。他心灰了,告别祖父,告别那场期待以久的拳王争霸赛,登上奔赴江城的列车,来找T——B想:也许此生我只能扮演一个写字人的角色,只有缘来好好的珍爱一个女人,平平凡凡了此一生了吧?
但B却没想到,命运再次跟他开了个玩笑,便是写字人的角色,也不让他善始善终。也就是在前些日子,他还在戏谑自己,说是: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他说他是祸害碴子,注定是要千秋万载活下去的的,就像秦桧或江青,既能名垂千古,又能遗臭万年!但如今,也不过个把月功夫,他的观念就变了,黯然神伤,开始发出天忌英才的慨叹,甚至认为自己的英年早逝,肯定是夺了天地造化,触了天怒人怨。于是不知不觉间就想起那句“出头的椽子先烂”的千年古训,并开始暗自叹服孔孟与老庄明哲保身退而求其次的鬼机灵——人就是这样,当现实残酷到令人无法接受的程度时,人就会自欺。这也就是说,其实B是想利用天忌英才之类的说法,来抵消自己对死亡的恐惧与对生命的留恋罢了。
B给T写完那封信后。点起一支烟,单手托腮,想了很多。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太幼稚了些,当初是怎么想的呢,怎么就会想到要在35岁时及时趁早的去死呢!什么是及时,什么又是趁早?自己死了,年迈双亲由谁来赡养,妻子儿女由谁来照顾?这么一想,B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个非常自私、非常不负责任的家伙,只顾了考虑个人的浪漫,完全忽略了别人的感受。于是就怪起那些所谓的艺术家,觉得自己之所以有这种浑障想法,都是那些狗日的艺术家们闹的。什么一死惊天下的三毛,诗才横溢青春遁化的海子,因情杀妻又自挂于树的顾城,同性恋失意跳楼的张国荣,世界级舞星邓肯,小流氓大诗人叶赛宁……都是那帮子神经病,自己对生命厌倦了,就想着用死来寻个解脱,并藉此赚来些活人的叹息与眼泪!也难怪,那些能活下去的人的确是俗,俗到极点,俗到非要等一个活人死去之后,才肯抛售自己的掌声与喝彩——活着就有竞争,有竞争就有阴谋和抵毁!活人是不大乐意在同时代的强者面前看到自己的渺小的,活人的信念就是人人平等,互相敌视互相扯皮,谁也不乐意看到别人比自己强,于是画家梵高才会冻饿而死,于是肖邦的一首摇篮曲只能换来一杯牛奶几片面包——相轻的,又岂只是文人?政治家的明争暗斗,商人的尔虞我诈,同行同学邻里间的口舌是非,情敌之间的醋海波澜……想着这些,B又替自己找了个理由:死吧,死了到好,死了就松心了,就成名人圣人好人了!
好人?B脸上现出一抹自嘲。他知道自己是祖宗坟上插烟卷儿,缺德带冒烟儿,是头上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的那种!他特呆特坏,读书时敢在老师的背上贴王八甩墨水儿,因之吃无数耳光仍乐此不疲!他曾经恶作剧给一个小女生写过一封坏坏的情书,结尾却署上另一个男生的名字。结果那小女生收到信后,恼了,一怒之下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儿,披手就给了那男生一计耳光。那男生莫明其妙,羞愤难当,百口莫辩,一时气急,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竟它妈跳井了!还好,井水太浅,刚没脖子,没死成,不过也够吓人的了……而B最让人痛恨的,还是他的自作多情和喜新厌旧。他似乎从不知认真为何物,先后结识了不下一个排的女生。但一个没成,皆鸡飞蛋打了。而在旁人眼里,B也渐被视为一个风流成性、见一个爱一个的浮夸浪子。但真若是那样到好了。此刻的B有些后悔、有些遗憾。他遗憾活人一世实在太委屈了自己,怎么就一次再次坐失良机,轻悄的把那些能弄上床的女孩子一一放过了呢?他遗憾,长这么大,活这么风流,居然竟没真的睡过女人,哪怕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好,也总算不枉一世为人,为男人,为一个全活男人!
这么想着,B有些愤慨了。只好替自己消气,劝自己:唉,得了,你它妈是个好人,是个在坏人堆里隐藏的极好的好人,你就像个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党这总成了吧——B就乐了,旋即又安慰自己:你不占有,也就不被占有,你应该庆幸自己的明智,你是全天下最聪明的男人还不成嘛!是的——B又想:幸亏我没睡过女人,没留下儿子孙子和种子,不然我又怎么舍得离开这个世界呢?那要添多少的不舍与牵挂,疼痛与不忍啊!这么想着,B就有些怅然若失,只好极力宽慰自己:唉,其实我也没什么可遗憾的,除了损阴丧德伤天害理的恶行,我能做的好事儿赖事儿差不多都做过了吧?应该能够坦然而平静的离开吧?不过千万别有太大的肉体痛苦,最好小一点儿,实在坚持不住了就来针冻冷丁,人本来就丑,千万别因痛苦而让面孔扭曲变形,死了还要让人害怕,怎么着也是死嘛,就唱着歌儿走吧,就当阎罗王的女儿今年十八岁,正待字闺中,等着我去做驸马爷的吧——但是,真有今生和来世,天堂和地狱之分嘛?B原来不信,现在却真的希望人能够有来世和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