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孬头本来就不是好人，贼坏，他的话哪能信？活该，像他那样的浑人，就该让老孬头治他！比如那一次……”

“唉，碰上他那样一个浑人做大哥，我算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我聪明我能怎样？他浑，他蛮不讲理，谁跟他也没辙！若不是因为他从中作梗，表妹，我那水格灵葱似的表妹啊”——一提到表妹，小王眼中又升起一股无限怨毒之色！他不再往下讲了，几十年来他一直是这样儿，每每讲到表妹，讲到节骨眼上时，就会停下来。

他的心中，似乎一直沉埋着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沉痛记忆！

听上了年纪的人讲，王家兄弟当年确实有个表妹。兄弟二人皆属意那姑娘，争执不下，互不相让，最终决定在棋盘上赌个输赢。赢了的，就把表妹娶过来。结果头四盘兄弟二人杀了个二比二平。因此到第五盘决胜局时，便尽皆敛息凝神，使尽浑身解数，棋局到了最后，已是变幻莫测，输赢就在一念之间——谁知恰也就是这时，天上飞来了日本鬼子的飞机，驴子拉粪似的撒下一排排丨炸丨弹。但兄弟二人当时却浑然未觉，直到一颗炮弹在他们身旁炸开花，暴炸的气浪将他们掀飞出去之后，他们才意识到是鬼子扔丨炸丨弹了。好在只是被气浪所摧，并没伤着筋骨，只可惜那局棋却被搅黄了，棋子飞的四处都是！而二人又都认为自己当时所走的乃是必胜棋局，互不相让，决不妥协——就这样争执着，一直争到今天，也没争出表妹究竟属谁！

小王一天天讲着老王的坏话。

老王的腿也在一天天好起来。

那日，小王又跟旁人讲起被他无数次重述过的有关老王的坏话——“你们说，我大哥傻不傻？简直是傻没边儿了他……不然他也不会半夜里跑到我表妹家，舔破窗户纸偷看我表妹。别以为我不知道，明说吧，我亲眼见了的，因为我也悄跟着去了。我当时就躲在表妹家的茅厕里，我没办法，我惹不起他。他若知道我跟着去了他会打死我。可表妹跟本就不喜欢他。表妹啥样儿人物儿，能喜欢上他那样一个浑人？表妹心里真正喜欢的是我，看我多英俊，多帅气，只有我才能配的上表妹。真的，他几乎夜夜去表妹家，去了也不说话，就舔破窗纸往里看，然后就跪下，跪到天快亮，这才往回走。真是笨死了，傻死了，跪着我表妹就能理他嘛，还有，他那傻劲就甭提了，一天表妹窗外晒着鞋子，他居然亲起了表妹的鞋，他”——小王正津津乐道着老王的种种呆处，没留神老王拄着拐杖走了来，小王却不知，还在说呢：“他抱着表妹的鞋，然后他就解开了裤子，掏出那东西，唉，唉，他简直就不是人，猪狗不如，他”——

还没等小王说完，老王一只手早已从背后抓住了小王的脖领，猛地一推一带，便将小王甩跌出去！而老王自己，也是站立不稳，差点跌倒。“畜牲！”老王双眼喷火，浑身打颤，咬牙切齿说道：“滚，给我滚回去！”

“哼哼，”小王冷笑，心知老王的腿还没好利落，也就不似先前那般吓怕：“哼，老大，许你做，就不许我说了？明说吧，我受了你一辈子气，我受够了——今天咱就当着众乡亲的面儿做个了断，咱是一爹日一娘养的，总是打架让人笑话。有种咱就还在棋盘上赌个输赢。我输了我给你磕四个响头，心甘情愿侍候你一辈子。但我若赢了呢，你就当着父老乡亲的面儿说说，说清楚为什么不许我娶咱表妹！”

老王一听小王提起表妹，眼中顿时闪射出一缕凶光。他恶狠狠盯着小王，一字一顿说道：“闭嘴，再敢提表妹这两个字，我割了你的舌头！”

“好，好，那我不提，等我赢了，等我赢了你之后，这两个字就只有我能说，你连想也不许想！”

“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三局两胜”。

“三局两胜”。

“不许退棋”。

“谁退谁是王八操的！”——小王一急之下，骂出一句浑话，逗乐了大家。

说话间，早有好事的人拿来棋盘，摆在街心。

老王一见了棋子，呆滞的眸子陡然现出一抹异彩，就仿佛又回到了千军万马的杀场，迫不急待要去冲锋陷阵，猛杀恶斩一番！小王的手指一触到棋子，对老王的所有迁怒与怀恨便尽皆借了马、车、炮、卒，急于寻个发泄！

兄弟二人展开对攻阵式。

第一盘小王执红先走，开门见山用了连竹炮，双马起跳，势走连环……老王则一车沉底杀至对方底线，另一车平河守擂，并乘机双车夺士，挺炮叫将——第一局，老王赢。

第二盘杀的更为激烈，最终小王以劣马车结束了战斗。

决胜局到了。兄弟二人当着众乡亲的面，重又咒了一遍毒誓，之后又开始厮杀。这次又是小王先走，只见他一路过关斩将，一车牵制住老王车炮，双马连环起跳，势如破竹……老王则炮打迎头，双车平线应负，二人边战边斗嘴，越说越恼，眼里冒出蓝光。一旁观战的人则是大眼瞪小眼，连个大气儿都不敢出！因为大伙都知道，这亲兄弟二人杀起棋来，那是连天王老子都不认的！因此也就没人敢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