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相当贫困。男丁不旺,五个孩子一水儿的丫头。李家大丫的确长的不错。细眉长脸,高挑身材,性格柔柔的,见了我大姨怯生生说了句:“婶婶吃饭了吗?”我大姨嘻嘻一笑,色眯眯盯着人家,连夸这丫头长的真俊,真俊。夸着就进了里屋,跟我那半个老丈母娘开始嘀咕起了什么。而我的魂魄这时则随大丫去了另一间屋子。只见大丫呆呆坐下来,眼里淌着泪儿,开始侧耳倾听隔壁动静儿。她面前的炕桌上摆着一本初三几何,但她却无心功课。因为她这时肯定已猜到了我大姨的来意……看到大丫落泪,我也很伤心。我想两家大人这是干啥呢?人家大丫不乐意那就算了呗……后来又想,大丫就是小了点儿,不过挺招人疼的,不过还是不行,我若讨了大丫,我们家昙儿咋办?一想到娶了大丫就会失去昙儿,心里好不难过,于是我就哭了——
醒来时,枕巾凉凉的,湿了老大一片。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做了一个梦,还是真的灵魂出壳去了一趟邻村李家。总之我暗下决心,就是死也能应下李家那门婚事!
第二天大姨兴冲冲又来了。跟我妈说恭喜恭喜事儿成了。于是我妈就催我换衣服去相亲。我死活不肯。我说早相过了,李家那丫头不中,我看不上!我妈急了,甩手丢过一只鞋底板:“说什么糊话,人影还没见着,你就知道人家不中!”
“咋没见着,李家丫头细眉长脸,高挑身材,下巴上还生了颗痦子——那是刑夫克子方公婆之相。娶了她进门,先死我爹后死你,然后就轮到我了……”我信口一番胡诌,气得我妈咬牙跺脚。大姨却愣了。大姨说:“孩儿啊,你别犯孩子脾气,你跟姨说,你是咋见着大丫的!”
我知道跟大姨说不明白。于是只好说是梦到的。于是大姨拍着胖腿连连叫好,说是:“孩儿啊,这可真是天意,连月佬儿都为你们托梦,给你们牵线儿,这可真是有缘法呢!快,快换身衣服跟姨走……”
我没听大姨的。我当时鬼迷心窍只想退掉这门婚事。因此无论亲戚朋友如何劝说,我终是不肯。于是到最后大姨无奈的叹了一声,说是:“孩儿啊,你可别后悔,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了!”
大姨的话不幸一语成谶。此后我半生潦倒,果然就没讨到老婆。而那位差点成了我老婆的大丫,则嫁给了我们村的曹大呆子。是曹家用三口猪一头牛的彩礼迎进家门的。随后大丫就给曹呆子生下一瘫一哑两个残障儿子,一家人过的很不是个日子!因此从某种意义说也算是我不识抬举,害了人家大丫吧。那就活该老天爷要让我光棍儿半生了,真他妈妈了个巴子了!!!
就在我疲于应付家里给订的这门婚事的那段时间里,班长也出事了,她一连来了三封信。当然,三封信不是同一时间寄出的,但我却是在同一时间收到的。
三封信,一封比一封长,一封比一封急切。原来,班长也碰到了类似的情况。她读的是中师,毕业在即,照我们那儿的乡俗。她已到了谈婚论嫁年纪。于是她的父母就为她寻了一户人家。男方家长在县教育局工作,对班长的就业分配颇有益处,可谓是门当户对。但班长却不乐意,所以一方面硬扛着,不肯与男方见面,另一方面则写信来催我给她拿个注意。她说她信的过我,又说宁可一生一世跟我这样书信往还,也不愿嫁人……我觉的班长这话挺幼稚,还真不该过早嫁人,因为她还不够成熟——我继续读信,忽然意外的发现下面的文字里提到了昙儿,是这么写的:
“你还记得昙儿吗?”也是咱们初中时的同学。她在市专读书,和我一样也是师范专业。不久前我去看了她。我真是羡慕死她了。她是那么自由,又是那么快乐。她已如愿以偿的找到了自已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假如我们也能像她那样儿,能够自由恋爱,那该多好啊”—
读到这里,我蒙了,大脑轰然一响,然后忽觉胸腔一阵阵紧窒,睛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心里透亮了些。但四肢却酸软的全无一点力气。低一看,见地上老大一片乌血,才知道是自己吐的。试着调一下呼吸,感觉并无大碍,于是悄悄弄来些柴灰,把血迹掩上。是不想被父母知道了大惊小怪来烦我。我没事,我只是想静一静,好好静一静。
眼泪一滴滴滚出眼眶,心里觉着万分委屈。几年里神神叨叨痴痴迷迷暗恋着一个人,本想着与她去畅游天下,笑傲江湖,谁知到头来竟是这样一种结果!但这该怪谁呢?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只是耽于幻想却不付诸行动,结果只在迷梦里空欢喜了一场……
算了,算了,后悔也晚了,就不要难过了吧——这么劝着自己,眼泪反尔淌得更急!
两天后我给班长写了封信。信很短,但写来却颇吃力。我说:“最近我也很烦。家里也给介绍了对相,但被我推掉了。自己的命运最好自己把握。如果你不同意家里给你订的婚事,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推辞,干脆就跟你父母说要嫁我得了,谁让咱们是朋友呢,只当我是帮你个忙吧……”
当时心情不好,想着昙儿既然花落别家,那我也就只好跟班长过日子了,所以才写了那样一封浑帐信。谁想班长很快就回了信。信很长,蚂蚁小字密密麻麻挤了四页。字迹模糊,是被泪水打湿的。开头这样写道:
“小武,你好,你真坏!我恨死你了,更恨我自己!知道吗?我一连给你去了三封信。你却不回。我望眼欲穿,后来心灰意冷,想着你既不肯理我,那我嫁谁不是嫁!于是一狠心就把婚事订下了……”
读罢那封信,才知道班长几年来心中一直有个我。只是我心中痴想着昙儿,才没发觉班长的爱意,才一直把班长当成了普通朋友。这时既知班长心中有意,我自然不会放过。于是蹬上自行车一路打听着奔行几百里,去了班长的学校。
三年不见,班长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比从前稍胖了些。她足足看了我半分钟才说话:“你是怎么来的?”她问。
“骑车。”
“怎么还是那么鲁莽,几百里地呢,你不要命了!”
“这不用你管。你先把那边的婚事退了再说。”
……
后来我们就去了一座山上。说土坡更确切些。坡上乱生着些杨柳杂木,树下野草野花,花多为淡紫或嫩横色,很小。天晚了,日头在西天,深红色,大而且圆。天空燃着火烧云,烧红了半边天。风很凉,有蟋蟀微呤,是晚春。班长问:“你爱我吗?”
“没想过。从前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现在想也不迟呀!”
“我是死脑筋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当你是班长,把你当个领导敬着。这个弯不好转过来,你得让我好好想想。”
“那你要我退婚?”班长有些不高兴。于是我只好一五一十讲起昙儿,讲起我这几年来的痴心梦想……
班长就愣了。良久之后,她才说:“你知道吗?有时后我宁愿相信你的谎言,也不愿听到你的真话!”说完,她哭了。我怔了。
随后冷静下来,她告诉了我昙儿的地址。
一个星期后,我去找了昙儿。但满腔的痴真爱意却全没了表达的必要。
于是青春一闪即逝,转瞬间我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