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味情书——聊聊耗子

初秋时回了趟老家。恰好石榴红了，就摘了些，准备给你带去，还有别人送的一箱梨，是苹果树嫁接的，酸脆的甜。谁知都不禁撂，日了一久，原本鲜活的果皮就都缩皮皱脸的了，只好拿来替你吃掉。这就像敬神，东西明着是给你的，其实还是进了我自己的肚子。呵呵，心到神知吧。

交了毕业论文快点毕业吧。毕了业到我们北方来看看，也让你尝尝我们这里的烟火气息。

与你们南方相比，这里的特色是秋天和冬天。只要你有胆，不怕冷，不怕被干燥的风沙把皮肤吹皱，我就敢陪你在莽苍旷阔的大平原上尽兴的撒撒野，让你搓着手，跺着脚，哈着白气惊叹：妈呀，这就是你们北方啊！

吓着了吧？逗你玩呢，穿上毡靴，套上风衣，围上围巾，不然再戴上个大口罩，不就不冷了么？而且这里是华北，远没东北那么冷。那里的冬天才真是去不得呢，听说连鼻涕都擤不出来，冰棍似的悬在鼻子上，得用棍儿往下敲！

这里就好，一年四季不大冷大热。特别是秋日，一过了中秋，蚊子就不咬人了，无论多白嫩的肌肤，都引不起它的食欲。它只围着你飞，尖声细气唱着哀歌，就像一个弥留之际的奶油小生要与自己的情人诀别似的，叫人怜悯，再也恨不起它！

秋高气爽，金风里吹来些许萧瑟，天蓝云干净的白，在成群候鸟南飞的过程中，树叶儿飘落的是那么安详，金黄金黄渐渐铺落了一地，蝉声不知不觉没了，翠绿的蝈蝈和墨染的蟋蟀却还坚持着秋声，庄稼开始丰满结实的时候，农民和田鼠就都匆忙起来。

如今多是机械化收割耕种，庄稼从成熟到收割用不了几天功夫。这就忙坏了那些田鼠。要它们在短短几天里储备下一冬的粮食可不是件易事。

特别是今年华北大旱。旱，就给鼠类的繁殖创造了有利条件。因此，农民的收成虽比往年减产，但耗子们的数量却呈天文数字急剧增加。它们的繁殖能力是惊人的，在适当的环境里，一对老鼠夫妻每月产崽一窝，从七八只到十几只，而且小耗子两三个月后也开始娶妻生子，这样一来，仅一对老鼠，一年中就能滋生蔓延出成百上千的鼠类。兼之天下耗子又是同样的愚昧，虽然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的挺欢，却是自作聪明，有史以来就从不知计划生育为何物，那还能不闹鼠患么？

人多了胆肥，耗子多了也格外的胆大起来。

秋收时，人在前边把玉米掰了放在地上，后边就跟着一群耗子，有的用牙磕粒，更急的干脆就用两只前爪捧起一枚大玉米，捧不动，就吱吱的叫，引来许多同伴，一只衔着往后退，一只用前爪帮着推，后来又来了几只小的，一溜排开，一只一只衔住前边儿的尾巴，拔河似的使劲拉。而且不怕人，你追，它就跑，再追，它就钻地洞，跟你玩游击战地道战，似乎那些收割庄稼的农民倒成了秋收大扫荡的皇军了！

也的确像皇军，要实行三光政策：粮食要收光，秸杆要运光，土地还要犁翻过来。这就把那些耗子逼上了绝路。见庄稼几日光景收获净尽，它们急红了眼，再不怕人，四野里乱窜，光天化日与人类争起粮食。甚至围攻人，十几只几十只围住一个农人，双腿人立起来，似抱拳拱手求人行个方便，又似举起双拳向人类抗议，吱吱的叫声，似呐喊，又似在叫骂：你们这些强盗，你们凭什么要夺走我们守候了一个季节的粮食？

还别说，站在耗子的立场上，我们人类还真是强盗呢。

种了两亩大豆。成熟后晚收了两天，就被耗子们抢光了。待割去没了籽粒的豆秧，发觉二亩方圆的豆田里，竟住着几十家耗子。把人气得拿锹来掘，金灿灿的大豆就从鼠洞中被挖出来。此外还有花生，玉米，谷子什么的，分门别类，少则一二十斤，多则七八十斤，储备相当丰厚，不由让人惊叹那些耗子们的神奇。

而那些耗子，粮被夺，家被毁，命都不顾了，再不逃，摆出拼命架式，人立着追着人咬！倒是我胆小，边躲边用锹来拍，全没英雄除肖小的豪壮，倒像三英战吕布，手心里捏把冷汗，很有些下不去手！

哦，对了，鼠辈里还有像刁蝉一样的美女呢。在一个鼠穴内，我就掘出那样一只。银白色皮毛，红爪子，大而半透明的耳朵上能看清细小的血管，一双黑亮而略带惊恐的美眸，体态肥白可爱，颇有玉环之风。而且是个寡妇，丈夫不知是遭了横祸还是跟哪个野耗子私奔了，抛下它独自拉扯着七八只小老鼠。我挖出它时，它不逃，不叫，也不攻击人，只拿一双黑黑的眸子静静的凝望我，目光中似有万语千言。在它那丰满美丽的身体下面，七八只两寸来长的小耗子正衔着丨奶丨头不放。这在有公鼠的家庭里，像它们这么大，早该有一群小弟弟小妹妹了。而它们没有父亲，所以才有了这长年吃奶的福气，以致于见了人也不知羞，仍叨着丨奶丨头不放，还侧歪着脑袋拿十几只好奇而又略带敌意的眼睛望着我，就好像是怕我跟它们挣奶吃似的——它妈的，谁稀罕！

我与它们冷冷对峙着。我举起了铁锹，但不知怎的，却有些下不去手。唉，你说我跟一群无知无识的耗子较什么劲呢，我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嘛？

除恶务尽的心忽然没了。觉着自己特无聊。反正那些粮食也不能要了，倒不如行个善事，成全了它们。遂一声叹息，在没感觉到十二亿中国人人满为患时，先到真切的体验到了鼠满为患的恶果！

还真是应该计划生育了的。耗子们的最大悲哀，就在于它们自生自灭，不懂这些，所以才让人痛恨，让人当作四害来铲除。倘像大熊猫那样明事理，不就成国宝成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了么？

耗子们傻，真傻，傻得近乎悲壮。人不是恨它们嘛，不是有猫，猫头鹰，黄鼠狼，蛇等天敌嘛？那不足惧，它们有旺盛的繁殖力与之对抗；而且它们耐寒，耐旱，耐高温，任何环境都能生存。从有恐龙的时代，就有它们的足迹，而那貌似强大的恐龙，却已绝迹几千万年了；凶猛的狮虎，顽酷的狼豺，如今也正日渐稀少，濒临绝种的危险。可那些耗子们却依然遍布这个星球的每个角落，其势力范围甚至超出人类。说不定哪天，当这个世界因环境污染，资源匮乏，气候干旱等因素而导致人类灭亡之后，那些耗子还真能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呢。也许它们真的就有这种能力。因为看似胆怯的它们，实际上却颇英勇悲壮，大有日本武士道精神——人不是发明鼠药要毒死它们嘛？它们不怕，给就吃，而且是集体服毒，你争我抢的去吃，把生的希望留给同类——别以为它们一死就万事大吉了，它们精神不死，或者说它们阴魂不散。因为它们染毒的尸体不但污染环境，同时还能毒杀吞吃它们的那些猫，狗，蛇，黄鼠狼等动物。结果耗子们的天敌死亡大半，而耗子们却趁机又跃上一个生育高峰。被吓坏的，只能是人类！

首先，宠物猫狗的数量骤减，使那些宠物价格大幅提升，贵的时候，一只小猫就能卖上几千元。而且主人养了它，也不敢让它逮耗子，说不定还要给它戴个口罩什么的！便连狗也跟着倒霉，你不是见义勇为最爱管闲事么，那好，连你一块毒死！于是，那些养狗的人怕了，纷纷给狗套上笼头或嚼环，不允许它们在去多管闲事。

形容一个人口无遮拦胡说八道有两句歇后语：狗戴嚼子——胡勒和猫吃毒耗子——胡吣！就有人这么说过我。但真的，我真的没有瞎说。我就给狗戴过嚼子，从前我养的两只狗，我都给它们戴过。但它们还是没逃过此劫，吃了毒耗子去见马克思了，害的我哭了鼻子，又是烧纸，又是给它们修坟立碑的，气的我娘骂我：浑帐东西，我们死了你也不一定会这么难过呢……

耗子最毒的一个毒招还是传播鼠疫。它们都不怕死，说它们胆小我才不信呢。人类的敌人有哪个敢那么接近人类，有谁能与人类较量千年周旋千年？只有耗子，它们不但知道危险是安全的邻居，而且似乎参透了舍生取义或杀身成仁的最高佛理。于是群体得病，并通过虱子跳蚤或粮食把鼠疫杆菌迅速传播开去。而人类，却常有贪小便宜的，把从鼠洞中挖出的粮食卖给出去，结果连城里人也有得这个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