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飞回来了。走在返青的原野,想着你,心里好多好多的疯颠话狂。想要你。一想到你的名字,心就不宁,心理生理上都是勃勃生机,极端渴望与你融为一体。去电,去光,去疯,去火,真真实实活上一回。我不要梦,我只要梦想成真。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听到雁鸣。一抬头,就看到了成百只大雁结队飞行。天暖了,它们就知道回来。那也许是因为一种远古的记忆,一种最原始的爱的情结。不然就不必世世代代年年岁岁往返万里了?它们一定在寻找着什么,决对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我敢肯定,因为我也是个浪子,也一直没停止心灵里的寻找。虽然说不清要找的是什么,但我知道,肯定有让我心动,让我眼热的一个人,一种感觉,在世间的某个角落在等我。
终于就找到了你。血就沸腾了。眼就亮了。心就活泼泼一脉灵气,活生生一个人了。
我要你。没什么可以阻挡,就像没什么可以阻止雁的万里飞行。那是铁定了的一种生命信号,是任什么东西都无法改变的宿命。
除非我死!
就给你讲个大雁的故事吧。
从猎雁讲起。
雁飞得很高,相当机警,特别是一见到扛枪的,更会嘎嘎长鸣,飞入云端,飞到子丨弹丨也打不到的距离。想猎雁,通常要动些心思。
比较常用的是“障眼法”。就是把枪固定在自行车或别的车上,枪管向天,杂以树枝或柴草做掩护。这样雁群就不会注意。人骑了这种车四野里乱转,见到雁群,悄悄调整枪口角度,瞄准目标,扣动扳击,嘭地一响,枪口冒股蓝烟儿,就会有翎羽与悲鸣从天空坠落。
还有另外一种办法,“香火打雁”法。
雁是水禽。在南迁北徙的过程中,累了,会在有水有草的沼泽地带栖息觅食。当然它们很机警,总要在空中盘旋良久,觉得没危险了,才会落下来的。所以开始的时候不能惊扰它们。要远远观望,要等到天黑,瞅准了它们栖身的具体位置,才好回家取枪。
一般要多约几个人,多带几条枪。还要穿暖和些,最好穿上破旧棉大衣。因为在猎雁前,要有很长一段匍匐前进的过程。此外最重要的,还是要在袖筒里藏好一枝香——香是事先点燃了的。这有大用处。
夜深了,一群猎人摸黑儿冒冷出发。渐近雁群栖息地时,便屏了呼吸,再没一人说话。雁是相当机警的。就算在睡梦中,它们也会睁着半只眼睛。另外它们也有纪律,每天夜里都会留下几只大雁放哨值勤。
值勤雁多是孤雁。它们因种种原因落了单,加入新的雁群,这就像一个人进了一家新公司新单位一样,当然要勤快些,表现好些,以期得到新群体的接纳和认可。
因为有值勤雁放哨站岗,猎人们早在距雁群几百米外的地方,就都趴下,开始缓缓匍匐向前。那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有点紧张,有点激动,感觉里就跟要端鬼子的炮楼差不多的。
待近了猎丨枪丨射程,就不能贸然前行了。这时猎人们会找好藏身位置,先隐伏下来。之后就有人把事先准备好的香火取出,在空中划道亮弧,旋即迅速藏入袖中。值勤雁见亮光一闪,立即呱呱报警。群雁大惊,顿时扑打翅膀,噪成一团。其后见没什么风吹草动,这才又安静下来。
于是猎人又故伎重演。
于是值勤雁又开始报警。整个雁群因之又是一阵狂噪,其后见没什么动静,大雁们便恼了,恨怪值勤雁慌报军情,搅扰大伙好梦。纷纷把利喙来啄值勤雁,啄得毛羽乱飞,鲜血横流……如是三番五次折腾,值勤雁就怕了,满是委屈的把头颅藏在翅羽下,再不敢探出头来……
于是猎丨枪丨开始狞笑!
那一笑,就注定了十几、几十只生命的陨落。
但这还不够。因为在猎人中间,自来就流传一句术语:“猎雁成双!”
真的能成双。因为雁这种动物,都是成双配对极其痴情的。其中一只死了,另一只便也不想苟活。它们会在爱人丧身之地徘徊多日,哀鸣多日,直到心已死,念已绝,才会黯然神伤的飞离。这也就是“离群孤雁或孤雁南飞”的最主要成因。所以第二日晨起,有经验的猎人通常会把打到的雁挂在最显眼的枝头。这样,那些孤雁就会哀哀飞来。围着已逝爱人不断的低飞,盘旋,悲鸣。它们不会走的,只要能寻到爱人的尸身,它们就绝不会离开。
它们会不停的绕树低飞,不停的哭泣,不停的呼唤!它们巨大的翅羽鼓动着空气,倘若是在森凉的秋里,就会有树叶,片片飘落,就像一枚枚纸钱,在风中旋转,飘舞,然后静静的停在地上……而那些丧偶的孤雁,它们会整日整日不饮不食,绕了爱侣,飞着,叫着,呼唤着自己的爱侣,渴望与爱侣振翅蓝天,一起飞翔。但它们的爱侣这时却已垂下羽翼,尸体冰凉,悬于树上,挂于风中,悠悠悠悠,再也听不到它急切悲绝的呼唤了!
很是凄婉悲绝的一幕。那些孤雁越飞越累,越飞越低,悲哀的竟至要啼出血来……渐渐就黄昏了,秋风瑟瑟,天地萧杀,它们含悲带血的哀啼染红了夕阳,但爱侣的尸体却再也给不了它半分回应。于是到最后,它飞不动了,哭不出了,心已死,念已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飞落爱侣身边,用细长的颈子,摩挲着爱侣冰冷的尸体和颈项,并一匝一匝用自己的脖子缠绕了爱侣的颈项,爪子一松,双翅一垂,便与爱侣共悬于风中了……
所谓的“刎颈之交”,大概就源于此吧?
谁又能说清。
残阳如血,两条生命,一对爱侣,悬在树上,挂在风里,翎毛闪射一种冰冷凄艳光泽,悠悠悠悠,唱绝一道人间少有的痴情绝恋。
伤逝——有时候,是条狗就比人强
在北方农村,像这样的农家小院儿,几年前还是随处可见的,现在却少了——墙是由土坯垒起来的,在漫长的岁月里,坯土无数次浸淫了雨水,又无数次被风干,土质已渐渐松酥,失去了当初夯制时的坚硬,然而却并不倒,仍旧松垮斑驳堆在那里,与一道树枝钉成的栅栏一起,将一方小小空间围护住,里边就算是一户人家了。
院子里一株枝冠半秃的老榆树下,拴着一头毛色发黄的老山羊。那一刻,两只羊羔正跪着前腿儿,将头颅侧仰在老羊肚皮下面,小身子向上一耸一耸顶吮着**。老羊则弯回身子,深情的舔舐着羊羔儿的皮毛。将那皮毛舔得干干净净,一波一波起了卷儿——太阳刚刚一树高。
栅栏门吱呀一响,率先窜进一条小花狗。狗儿白底黑花儿,两仨月龄。它窜进来后旋即扭回身体,乖觉灵异的向门外摇起尾巴。老羊这时也抬起头,朝门外咩耶咩耶叫唤开了。这时,一位小姑娘拖拽着一筐青草进门来了。筐很大,小姑娘很小,尖尖小小一个下巴,忽闪忽闪一双大眼睛,也就六七岁的样子……。
老羊有了草吃,不叫了。两只羊羔儿却蹦跳过来,在那小姑娘腿间摩来蹭去。于是小姑娘就蹲下身来,摩挲羊羔儿的脖颈。她头上的露水沾在小羊的长耳朵上,小羊便拨浪拨浪脑袋。“小羊乖乖,小羊是个好孩子。小羊乖乖,小羊最听妈妈的话——”小姑娘尖声细气唱着。不成想却惹恼了一旁殷勤摇着尾巴的狗儿。狗儿元端受人冷落,竟似生了醋意。于是一跃一跃挤在两只小羊中间,朝小主人汪汪吠叫开了……
“妞妞”,这时屋里有个女人有气无力的唤了一声。
“哎”,小姑娘应了一声,就到堂屋做饭去了。
昨夜落了一场雨,柴禾潮乎乎的,烟挺大,却不怎么起火。妞妞一手拉动风箱,一手去抹小脸儿上被熏出的泪,脸上就多了一道道的黑……狗儿顽皮,跟进来捣乱,忽尔扯扯妞妞的裤管儿,忽尔又叨起一根柴棒,扑跌翻腾——“去,去,去”妞妞赶它,于是狗儿的喉咙里就发出呜呜的叫声。似抗议,又似示威——“让你淘气,让你贪玩,”妞妞烦了,拿拨火棍儿不轻不重敲在狗儿头上。狗儿尖叫几声,蹲伏门外,蓝汪汪的眼睛里就汪起了泪儿。它委屈的望着小主人,安静了。
妞妞熬上粥,在笼屉上蒸了几个玉米饼子。之后又在灶堂边儿用两块砖搭起一个支架,上面架一小锅儿,舀上水,取一把柴荷在大灶里引燃,放在小锅底下。水滚之后,磕两枚鸡子儿在其中,又放入一缕挂面……不久,一碗热气腾腾的鸡子面出锅了。洒上盐和葱花儿,妞妞端起它往里屋走,不小心脚下门坎,一绊,身子一栽歪,汤水溢出来,烫得妞妞一声小叫。但她仍紧紧捧着碗,并没松手。
“看你这孩子,”一位侧卧在土坑上的女人嗔怪说:“烫着了也不把碗撂下,快过来让娘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