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北京后先找了个在建筑工地打工的老乡，临时在他那儿吃住，这期间去看了梅（非帖中那个）和一个叫辛洁的同学。她们在一家商报找了份工作。再后来就通过老乡介绍，在劲松一带一处工地干活。但没干几天。好像是第三天就把工头的儿子给揍了。主要是因为刚去，还不知道那是工头的儿子。那孩子年纪不大，却挺横，说话带脏字，菜刀让他住嘴，他非但不住，还冲过来掐菜刀脖子，一抄他裤裆将他找起来就摔了个四脚朝天。
当时人挺多，那孩子脸上过不去，说“你敢打我”，于是照他肚子上又跺了两脚，说打得就是你。后来才知道是工头儿子，一场误会。不过也没什么事儿，揍踏实了，后来就不敢随便骂人了。那工头叫李鹤峰，干干瘦瘦一老头儿，五个儿子，挨揍的是老五。工头也挺不容易的，领了工程却要不到工钱，给他干活的工人也就开不出工资。到后来连大伙吃饭的钱都没有了，于是工人干完活还要自费吃饭。其中有四五个河南南阳的民工，没钱吃饭，因为菜刀揍过工头儿子，算是替他们出了口气，所以那几个人就把菜刀当成朋友，每天就蹭饭吃，于是每几天菜刀的四百块就全光了，后来又跟老乡那儿借了八百，但这也不够花的啊。没办法，还是另找生路吧。
于是买几张报纸，看招聘启示。赶好光明日报招繁体字校对，就跑去应聘，但报社见一满脑袋高粱花子民工，一句话就给打发掉了。
后来又去过五棵松那边一家经济日报还是时报社，记不清了。那次是要考试，要求必需硕士毕业。对菜刀算是枉开一面。只是出得考题足够恶心，大意是说一老外要到中国投资，去到车间，对一切都很满意，临了要出车间时，陪同他的一个中国人照门后吐了口痰，于是老外不乐意了，觉得中国人素质低下，于是项目就黄了……考题就是让对这个事件写一个评论，评论下中国人的素质……
赶好前些天才因为收的花生不符合外国人要求弄得菜刀倾家荡产，本来心里就有气，现在有碰上这么个烂题目，心里当然会很不舒服，再说了妈的有痰不吐怎么着？还咽肚里！老外算个鸟啊，他是你亲爹？这世界离开谁还不照样转，没他那臭鸡蛋，咱中国人就不做糟子糕啦？
于是规定两小时的答题，一分钟就答出来了：“老外算个鸟，没吐他嘴里就算便宜他了！”
答完，扬长而去，这文化圈真不适合菜刀，完全不是一路人，肯定走不到一条道上。还是当民工好啊，至少不必装孙子，不必西装革履专挑自己人毛病……
但当民工一分钱都拿不到。那时包工头干完活卷钱走人是常态，那时一些民工干了一年到春节居然没有回家路费，不过现在可能好多了……都是中国人，血脉里都有中国二字，何苦为了自家私利让众多更苦的农民工一无所获呢——这样的中国人应该不是人，应该是被开除人籍的，任何刑法都不适合这种人，因为他跟本就不是人……
在那个工地呆了二十多天，每天白干活，饭钱都要自己垫，眼见再呆下去全无希望，只好另找出路。可能是因为当时年轻吧，乐天，好像没发愁，或是打肿了脸充胖子，认为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某一日一咬牙，一天里就跑了四家单位去面试，那会儿是穷疯了，再不换工作连饭都没得吃了，所以也就没挑没捡，不管什么工作，只要有活干有饭吃干什么都行。那会就算给个总理当菜刀都不带皱眉头的，有什么呀，不就是干活吃饭吗……真不觉得啥活是自己弄不了的，都两条腿撑一脑袋，别人能弄成的咱同样能弄成……
后来到了晚上，转到了第四家，苹果园地铁站口的一个文化公司，那地儿到是不挑人，不问学历，只要自己肯去就成。是做推销的，没工资，主要卖各种几百上千的工具书，此外还有办公室挂的那种大地图，价格一般在八十到一百六之间，推销员从他们那儿五折拿货，然后再找地儿推销出去，赚了的就是自己的……另外公司说是第一周可以由老业务员带着，菜刀看里边有不少年轻女生，想着说不定能找个女的挂靠一下，于是就答应了。当天夜里就没走，在地铁后边的小旅馆找了个地儿安顿下来。一晚六块，挺便宜，睡的是大通铺，一屋子能装几十号人。
那时苹果园地铁后边有很多那样的小旅馆，什么苹金、苹蓉、金蓉之类。要价都极低，旅馆内住着天南海北各色人等，而且是分帮派的。比如菜刀第一天住的那家，整旅馆里除我之外几乎一水全是算命的。一问，都说是安徽那边的人，家里发了大水，逃难到这边混饭吃的。我住的那个房间差不多有三十个人，从十几岁到六七十岁，其中还有一对六十多岁老夫妻。老头认点字儿，手里拿着一个算命的小本本教老太婆背口诀，估计这夫妻二人每天都是搭档出行，所以二人要像演小品“卖拐”那样各自扮演不同角色，于是提前就要润下台词什么的——房间里声音噪杂，一片背“书”声，好一群天才啊，连这算命都是能现学现卖的……菜刀给吵得不行，就去找旅店老板，问能不能换间房子？
老板乐，说“你换哪儿都一样，咱这里住得差不多都算命的，就你一外人儿。你去别家也不成，明跟你说吧，隔壁住的都是小偷儿，再往左拐还有一家，住的全是骗子……”
菜刀一听就冒汗了。我可没钱，当时兜里可就二百了！
老板笑着安慰：“没事儿，你放心住着。知道什么叫危险的邻居是安全吧？”
菜刀点头，那是人古龙的话，没想到这老板居然知道。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一准儿不会出事儿。兔子不吃窝边草，黄鼠狼不偷自家的鸡，你住我这儿就对了。那些小偷决不偷咱附近的人，不然谁让他们再这一片住啊？是人就得有个窝儿，有个吃饭睡觉的地儿，小偷干吗的，你想他们有那么傻吗？”
想想老板说得也再理儿，又闲聊一会儿，就回去睡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起来，下起了雪。迎着雪走到那家公司，然后掏二百块钱取了三张地图和一叠工具书、书目，然后里边主事儿的就让站门口等着，说是一会看哪个老业务员没带新人好带上菜刀。
身上穿的还是建筑工地儿上那身衣服，水泥灰点子都没来得及去洗，头发是理了，方方正正机器人似的那种板寸，估计样子不是一般的傻和寒碜，所以人来了一批又一批，走了一波又一波，都是看看菜刀笑笑，径直去了。我日，这不狗眼看人低吗？有眼不识金镶玉，说不定站他们面前的菜刀将来就是世界级伟人，一帮呆鸟站伟人面前不知跪安问好也就罢了，居然都是一副视若无睹表情——姥姥！
后来终于来了个黑脸小子，说话嗓门洪亮，是个东北人。他取了货后公司内勤叫住了他，说：“小白，你今天带下新来的同事吧。”
叫小白的那人就看了菜刀有十几秒钟，然后说：“走吧。”
二人上路，钻进地铁，然后开聊。这一聊才知道他是华师学生，翘课跑北京来玩没回程路费了。他在这公司也不过是第三天，就算老业务员了！
我日，这算什么鸟公司啊！
小白这人是一怪才，憨厚、天真、但性格里却有一种叛逆与不安分。他高中毕业考上的第一所大学就是全国百所重点高校之一，在兰州那边儿。不过因为天真，他报的专业不是很好，至少不适合他。他当时可能就是想哲学可能挺好玩的，于是就读了哲学系，但进校半年，就被那些枯躁乏味的课本给弄糊涂了，心理上出现抵触情绪，于是头晕耳鸣什么的整出一身毛病，只好退学。在家歇了半年，复习一个月，又考，这次考上的是华师，还是百所重点高校之一。但这次他居然仍未学乖，想着哲学不好玩，心理学肯定好玩儿，得，那就报心理系吧……
读过大学的朋友想必都知道哲学系和心理系是怎么回事儿，于是结果可想而知，小白当然还是读不进去，于是就又逃离学校。但这次却不敢回家了，农民家庭的父母供个大学生不容易，他回家无法面对父母。于是第一站跑到了宁波，在那儿花得分文不剩，找个饭店给人刷了半个月盘子，然后就跑到了北京。然后就认识了菜刀。
这是缘份。小白是彻底改变菜刀命运的一个关键环节，这在后边会提到。
都是年轻人，性格又相近，很容易聊到一起。另外又因为这时诸如尼采、叔本华、黑格尔、克罗齐、柏拉图、朱光潜、荣格、萨特、弗洛伊德这些跟哲学、心理学和美学相关的人的作品菜刀已囫囵吞枣的装了一肚子，而小白又是接触过这方面知识的，于是山呼海啸一番神侃，就把小白说乐了。“靠，谁家农民工能懂这个啊！”
一时间被小白惊为天人。
那天两人好像在天安门附近出了地铁，然后延着故宫、后海一带的砖墙可就兜开了圈子。下着雪，一家单位都没去，就那么茫无目的走着、聊着，一直聊到天黑才想起没吃饭，冻得哆哆嗦嗦随便找个地儿吃些东西，就打道回府了。
第二天就算出师了，开始一个人跑单帮。因为跟小白不能在一块儿，不然又是瞎转一天瞎侃一天。还是肚子要紧。
第二天小有收获，晚上见面时菜刀赚了三十五块钱，小白赚了二百多，于是他请菜刀吃饭喝酒，并告诉菜刀，别寒乎，专捡大地儿去，专捡公款报销又想弄几书柜书装点门面的领导的办公室去……
听了他的，那段时间换了身行头，跑过一些大单位，运气好的一次两个小时就赚了四千多。反正领导是能报销的，领导的钱好赚，只当是劫富济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