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就是帖子中那个梅,也是在那个学校认识的。开这个帖时犹豫了一下,想来想去还是用了梅这个名字,以前写字时女主人公常用梅,但此梅非彼梅,不是同一人。一直忍不住用梅这个名字,大概缘于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结吧?
此外就是那时上课,是一种很开放的教学。教室里居然可以吸烟。这很爽。讲课的也不都是学校的先生,很多是从社会上找来的,像写小说的梁晓声、孙甘露、储福金、刘恪、还有一个现今在海南文联啊作协什么当差的,名字忘了,还有写诗的叶文福、任洪渊、后来改行当编剧的邹静之,拍电影的张艺谋等等,此外就是一些搞学问的,像李青春、李复威、王一川等……五花八门人挺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都有自己的思维方式。这挺好,可以从中看出别人是用怎样的目光打量这个世界的。
那些人的课有些听过,有些没听,大概凡是上午开坛口的菜刀就都没去。
印像最深的是梁晓声。那人长脸、细目,说是连电话怎么打电视怎么开都不怎么会,人挺有趣,烟瘾不是一般的大,三个来钟头聊下来,烟就没听过,几乎不用打火机,一根对一根就聊下来了——烟不停,话不停,慢慢悠悠的,讲他老家一亲戚怎么因为分老宅的房子打起了架,经了官之类,几个小时说下来,就是一篇很有趣味的小说。
另一个是叶文福,写诗的,好像因为哪首诗不对付还进牢子蹲了些日子。那人诗人气质不是一般的浓,浓到疯子的地步。那次他讲的是先秦诸子吧?讲着讲着也不知怎么就讲到汉人是不是纯种这个问题上来啦!然后就说汉人都是杂种,中国人都是杂种,真正不杂种的全跟徐福跑日本去啦……讲到动情处,抱着头蹲在地上蹦——蹲着蹦,想想那是怎么个蹦法?他诗人气质颇浓,是个非常有趣非常可爱的人。从他身上,能学来自由,学来放得开……
还有一个李复威,也挺能聊的。聊通俗文学,聊金庸,言语幽默俊俏,听众最多。
因为那些人各有特色,同时又思维方式迥异,所以通过他们,学到了一种用不同的目光打量世界的方法。知识是死的,但看世界的目光和角度不同,所看到的东西也就不同。现在回头来看,很感激那段时光——学会从不同的角度打量人生世相比死记住几火车的知识要有趣很多。
那段时间每次一个坛口开完,总有一些同学上去要签名要联系方式的。菜刀那时差不多每次都内心蠢蠢,也想那么做,但最终都鼓不足勇气,这可能缘于自卑吧?一个满脑袋高粱花子、土得掉渣的农家孩子,多半是怕被人瞧不起……不过当时却不肯承认,打肿脸故做清高。总之直到离开那里时也没跟谁要过一个电话,所以后来也就没有联系。包括班上那些同学,离开后估计很多去了报社、杂志社什么的,而菜刀,还是要在人海茫茫中,去四处流窜……
离开学校后保持过一段时间联系的有三个人,一个是梅,非帖子里那个;一个好像叫辛洁,另一个最好的朋友叫小马,家是南方大山里的。她结婚后菜刀去过她家,老虎迷子中那家人的陈设,包括山上泉水通过根根竹管流入水缸,再从缸中流到山下的场景,都是亲眼所见。而且这么多年里经常会做一个梦,梦到水倒着往山上流,山上的小溪里很多杂色小鱼小虾——去她家时,当真在山上看到很多小鱼虾……环境不是一般的美,世外桃源一般。去到那里后,忽然就明白了小马为什么要远离大都市,在那样灵山秀水的一片祥和氛围中,心甘情愿去做一个小学教师。那种安静中的清山碧水,当真是能让人心生陶醉并得到净化的……
小马是菜刀最好的朋友和老师。从她那儿,学来了太多太多。如若这世上真有世外高人的话,小马必是其中之一。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世外高人的话,那肯定就是她了。她过的是最朴素那种世谷生活,教教书,种种田,做做饭,带下小儿女,对别人,这可能是非常枯燥乏味的,但她却能活出一分乐趣。一盘田里带雨新摘的空心菜淋上辣椒油,就能让她满足,吃出一分乐趣,给孩子们上着课,还要惦记着家里要吃奶的孩子,因为孩子的“干粮袋”还在她胸前挂着呢……她驾驭文字的能力几乎到了超尘脱俗境地。那时读她的信,对菜刀就是一种最大的快乐和享受。平淡中的那分真,心甘情愿做个相夫教子小女人的快乐,与她相比,张爱玲、赛珍珠,琼瑶、凤姐和芙蓉顿时失色,因为与她们相比,小马最清楚做为一个女性,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家庭、孩子、恬淡的幸福与快乐。
很多女人折腾一辈子,到死都不知自己究竟要什么,到死才发现自己失去太多。而小马,早在年轻的时候,就把握住了自己想要的一切。这种智慧,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于是一个惊世才女消失。
一个幸福安静的女人诞生。
从小马那儿,学到人要快乐,就不能太贪心。此外就是她那种让人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写字风格。有段时间,跟她书信来往较多,信写得多了,几年后居然也学会了写字。倘哪天菜刀一不留神弄个诺贝尔,小马居功至伟。茅盾文学奖是不要的,他那两撇字不见得比菜刀好多少,拿他的丢份儿……
离开那所学校时正是年关。同是这一年前后,父亲他们那个单位划给了某省外贸公司。当时外贸口好像银子比较多,说是要给父亲那个单位投几千万,于是一群种田的知青和其它种田的工人,改头换面要做生意了。一群五六十岁的老头老太,居然要做外贸出口,无非也就是从民间收购些花生大豆之类,然后卖到香港、南韩、俄罗斯。那时他们单位花生收购价大概一块五左右,从民间去收上来一块四毛多,有几分钱的差价。不过外国人要东西比较挑,花生收上来褪去皮之后要过不同网眼的筛子,每百粒花生净重多少,形状大小如何要求都挺严,比如外国人要圆的,你就不能给他们长型粒的,所以过完筛子还要一粒粒捡出品种不同、形状不同的那些,总之很麻烦。
当时父亲觉得那是个能赚钱的生意,就把家里所有积蓄拿了出来,又跟亲戚朋友借了些,就打发我下去收花生了。而负责验收花生的,是个跟菜刀年龄一般大的女孩,是那个单位的正式工人。菜刀跟那女生关系不错,算是很聊得来的朋友,想着负责验收的人既是她,那就好办事了。于是到花生产地三天,就把身上所有银子都花了出去,换来几十吨花生,一车一车往父亲单位运。哪知都运过去后出了差子,花生品种不太对,子粒形状不是外国人要的那种。这可打了,收我花生的那女孩因此上还挨了顿臭骂。骂她的当然是她领导,一个自称文丨革丨时期曾在天安门受过江青接见的造反派头头,那厮人不太地道,多少有点假公济私的意味,总之明显能感觉到他是有刁难。因为花生品种不对路你可以退给菜刀,菜刀拉出去照样卖,大不了每斤赔一两毛钱,顶多赔上万儿八千也就算了。但那厮既不退货也不让支钱,而且这时几十吨花生都褪了皮,褪皮前要使水,使完水装麻袋,几十吨堆那儿压着,十来天就全臭了……
那段时间父母急得都吃不下饭,那可是他们大半生所有的积蓄!
狗日的也太欺侮人了。不弄死他真出不来这口气。这种人也只能去死,只配去死。该出手时不出手还活个什么人?
就在想去弄他的时候,没想到有人提前出手了。原来他骂了那个收我花生的女孩子,骂得很脏,结果女孩子哭着回家,女生的男朋友和女生的弟弟都不干了,一人拎着角铁,一人拎着几个酒瓶子,过去就把他服袋开了,胳膊打断一支,当时就送了医院。打了白打,当地警方也不向着这种文丨革丨遗孽,狗日的吃顿胖揍,很爽的在医院呆了几个月……
同样倒霉的还有菜刀,几十吨花生后来全臭成了酱,家里所有的银子只剩了一千块,全在菜刀口袋里装着呢。那段时间父母心情极差,我在家里也呆不下去。于是就拿那一千块叫上一帮朋友喝了顿酒,宣布从此就是赤贫。一顿酒花了四百,赶好一个从河南回来的朋友没路费,又给了那朋友二百,揣上剩下的四百,家都没回就跑回了北京。
那时估计还不太知道钱是个什么东西,心里还想呢,不就钱吗,赔光了再挣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