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之后，葛小根的手机响了，他知道是老婆打来的，就没敢接。那女人问：“你怎么不接，是你老婆吧？”
葛小根点了点头，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那女人飞了他一眼，腻腻地笑问：“你好意思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吗？”
葛小根说：“你起来吧，咱俩出去吃个饭。”
那女人兴致勃勃地说：“我不饿，不想出去，还是躺着聊天吧。”
葛小根拿不准她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正踌躇着，电话又响，那女人笑道：“你总不接也不是办法啊！”
葛小根怕接电话时有什么声音让老婆听见起疑，有意接一下马上就关掉，如此两次之后，才回了个短信，说人在郊区，信号不好，一切平安，晚点儿回家。
他从宾馆逃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饿得肚子都疼，回到家热热饭就猛吃，他老婆看他面色如土，饿鬼一样大口往嘴里扒饭，有几分心疼，丝毫没起疑心，还给他又添了一碗米饭。
第二天早晨，葛小根出门之后就连着遇到生意，中午饭都错过了，还一直连活儿，从开上出租车至今，头一次生意这么好。他一边开车一边想，昨天那邪门儿女人一定有毛病，这两天算是邪门事儿扎堆儿了。到下午三点多，送完乘客刚好在自己家附近，葛小根饿得前心贴后心，就回家吃饭去了。
吃完饭在床上躺了几分钟，越歇越觉得双腿酸痛，他知道越歇越懒的真理，再多躺一会儿，就不愿意出去了，这样就算一天的话，上午的好生意也就被少跑几小时抵消了。的哥每天起码有十二个小时是在大街上，这个看似没有上司和考勤制度的职业，其实一点不自由。这句话是葛小根初次参加司机培训时，一个作报告的老的哥说的话。他称其为“自磨刀”，说司机一觉醒来就欠上了一百多元费用，不赚出来就赔钱，用不着别人来监督，自己就像一把跃到磨刀石上的刀子，自己下力气磨，磨得越快磨掉的铁末子越多，磨没了算完。
葛小根脑子里就闪过许多励志故事，松下幸之助啊，卡耐基啊，艾柯卡啊，盖茨啊，虽然那些人都不会为了百十块钱挣命，但葛小根想了一遍还是一骨碌爬起来，出了家门。他拿着车钥匙走出楼道，一瞥眼间，见前面小区停车位那里站着一个女人，身形和衣着眼熟得要命。那女人背对着他，葛小根双眼一扫，又见女人身边有辆红色的两厢小车，当即愣住了。
他转身就溜回了楼道，几步爬上三楼，从楼道窗户偷偷向外扒头儿看，不用看见脸，他也认出了那是谁。
葛小根就懵了，他清楚记得，自己并没有跟这个女人提起自己的住址，难道自己从宾馆出来，她一直在后面跟踪？又或者中午拉活儿时，被这女人盯上了，如果是这样，就坏菜了！
粉儿哥那些背人的事，是顺子先发现的，几年前的一天，粉儿哥从还迁房那个口走出来，正碰上顺子开车过来，他不认识顺子，以为是过路车，招手就上了顺子的车。顺子把他拉到要去的地方，等了一会儿，桥墩子后面闪出来一个男的，几步走到出租车前，和粉儿哥握了一下手，然后扭头就走。粉儿哥就让顺子往回开，一般人不明白这里面的腻，但出租车司机每天在大街上混，这类事情见得多了。顺子在粉儿哥伸出手去的一瞬间，就紧盯着看他的手，伸出去时手里握着个叠成小块儿的百元红票，握手之后缩回来时，手还是攥着的，红色钞票却不见了。
此时要是抓住粉儿哥的手，掰开手指头看，手心里会有一个比烟蒂还小两三圈的塑料包儿，拆开里面是锡纸包，再打开就是一点点儿灰白色粉末。那粉末就是层层盘剥，掺了起码三四次假，纯度低得惊人的粉儿。
如果顺子知道粉儿哥也住在那一带，绝不会多嘴，但那一片还迁房足有十八个楼，任凭是出租车司机眼贼，也不可能清楚每一个住户。顺子当时就问：“找个药店是吗？”
一般瘾君子买了粉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药店买注射器，路边买矿泉水，粉儿哥笑了笑，说：“不用，我不着急，我没那么大的瘾。”
因为谁也不认识谁，下车后就各奔东西，这种情况下，司机和乘客都没什么忌讳，两个人就随口闲聊起来。顺子问：“我就不明白，谁都知道这是个无底洞害人坑，你既然没那么大的瘾，怎么还不彻底断掉这个玩意儿呢？”
粉儿哥说：“哥们儿，你这一说话，就知道你是个外行，不了解这个东西。”
“瘾不大也戒不掉了？”顺子印象里，报纸上看过，这东西若是标号不高的，接触不深，只要去强制戒毒，还有挽救机会。
“越说越外行了吧！”粉儿哥笑了：“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你是让人糊弄了。”
“那么多人沾上这个都家破人亡，还不可怕？”顺子心说，王八蛋你都一条腿迈上阎王殿了，还想拉垫背的呢。
粉儿哥笑笑，问顺子：“你知道海洛因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这话真把顺子问住了，顺子是大专学历，而且是两个大专学历，好歹是出租车司机里面属于百分之五的少数文化人，他知道番茄是来自南美洲的茄科植物，马铃薯是来自南美洲的块茎植物，所以都有洋名字，但海洛因为什么叫海洛因，他还真不清楚。
“海洛因是德国话，heroisch，翻译成中国词是英雄，之所以叫英雄，是因为它是十九世纪末德国拜尔医药公司最牛的产品，自打一八九七年，八月份吧，具体几号我忘了，这玩意儿一研究出来，连续二三十年行销全世界各大医院，取代了容易使人上瘾的止痛药吗啡。”
粉儿哥说的话很有文化味儿，顺子听得就有点儿晕，但凡人都有个毛病，谁说话引经据典带着洋文还把日期精确到年月日，哪怕是信口胡说，能吓得外行人不敢随便反驳。
“这东西不但止咳止痛，对治疗抑郁、支气管炎、哮喘等等好多病都有效果。当时美国、英国、德国、法国……几十个国家的药店都能随便买，医院玩儿命给病人用。连最高档的妇女卫生棉条标准都是含有海洛因的，要真是沾一点就彻底完蛋了，那一代外国娘们儿裆里夹着这个，生下的孩子也都该是畸形，二三十年过来，外国人早就死绝了，可如今外国既不缺人，科技又高啊！”
“真的？”顺子有点懵，但直觉告诉他，这话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