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万这个数目字，对于有钱人来说可能嗤之以鼻，也就是买一辆震乎不住人的车，算不上什么大钱。但对于穷人家长大的孩子，比如我这种来说，也算是一笔巨款了。绝大多数人把手放在胸口上想一想，别吹牛裤裆，六十万块钱，吃喝刨除去之后，想挣到手真没那么容易。

我没有劳保，按这些年的物价涨幅速度，这点钱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自然死，活一天算一天吧。我现在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住，买了辆名气最大价格最便宜的汽车夏利A+，有天没事干我拿个水桶下楼擦车，一家三口拎着大包小包迎面走过来，那小孩有个十六七岁，张口闭口跟他爸妈说：“我要是买车，我就买个雪佛兰，绝对不买破夏利。我们同学他爸……”

我没搭茬，继续擦车，金属漆的新车一过水，漆面锃光瓦亮，照得出人影。夏利不管多新，在很多人嘴里都是破夏利，自然不如雪佛兰，但卫生巾也不是什么好车，车比车该扔，人比人该死。这辆车对我没什么用，我买它就因为当初开出租时买过一辆钢轮毂的要四万多，现在铝轮毂带电动窗只要两万多，而且以前养车的钱现在基本都加到油钱里了，不开放着也花不了多少钱。这孩子长大了也许很会挣钱，不买雪佛兰直接上奥迪R8，也可能那时候城市里车辆太多，车虽然便宜了，但一般人上不起牌照开不了车了。

我现在是闲了，起码目前是闲在家里，就想念叨念叨这些年来，挣这点钱多么不容易，结个婚有多难，还有开出租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

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我至今还记得97年那个春天，就是那年我每个星期天歇班都去蝶桥下面。当时那里是个自发的出租车交易地，车贩子混杂在出租车司机里面，都把车停在桥下，雨刷上夹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所属公司或者联队，车的年份，管理费和税费价格。至于整车价钱，上面是不写的，要问坐在车里的司机。当时出租车基本都是大发和夏利，也有些杂牌的，比如吉林、松花江，大马什么的，比较少见。

一个牌照的价格，因为不同的公司或联队，大约是五万元上下。现在五万元不算什么，当时可是一笔巨款，那时候全羊汤小碗一块五毛钱，我打工一个月最高挣七百块，房子虽然买不起，但房价还不是太贵，买个中环外的二手直门小独单，五万块以内可着你挑，理所当然还要找钱。

那时候我搞了对象，没房子结不起婚，曾看过万新大板楼一处偏单，南北通透两房一厅，要价四万元。我和女朋友气喘吁吁爬上八楼，她往上爬时就不乐意，一是嫌大板楼墙薄不隔音还冬天冷，二是嫌顶楼太高容易漏雨。大板楼这东西有些年轻的可能不懂，那时候民房没有浇筑，好房子都是砖混加四空板，大板楼就是用很薄的水泥板砌墙盖的，不入流。当然，不是大板楼加顶楼也不是那个价钱。

按当时的水准，以她的条件，找我这样一个没正式工作的，再弄这么个房子结婚，她就亏大了。占便宜这事谁都喜欢，但也要人家乐意让你占，我打定主意，反正就这点钱，不如找亲戚再借点儿买辆出租车，下死力苦上几年，自己赚套房。

我把这想法和对象一说，她表示同意。其实论年龄，她只比我小几个月。那时我不到二十五，我不急着娶，她更不急着嫁。

我揣着全部机灵和四处打听来的经验，抱着不让二道贩子赚差价的心思，杀奔蝶桥，费尽心机还是上了车贩子的当，买辆二手大发买贵了，而且打了眼，上了个恶当。

不是我废物，是我年轻，没经验。

那年我不到二十五岁，不知道人可以那么坏。

当然，开了十多年出租车之后，我那点儿好心眼儿也都让别人帮我填实了！

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大象，当时三十多岁，也是当年一起蹲活儿的，这人死的有点那个，我想念叨念叨他的事，买车上当的事回头再说。

大象这个名字我是胡说的，有知道他的也别说出本名来。说出来我也不承认。我胡说，你胡听，说完就完。

这事也有好多年了，淘汰大发车之后的事，当时我们都开夏利，除了坐人没什么用，不像大发车既能拉两辆自行车，又能拉货帮人搬家，生意差的简直要了命！那天下午暴热，马路上人稀车少。人不值钱就别说了，车都热得扛不住，开着时单靠自然风冷已经不奏效，自动风扇不时自动打开，使劲吹水箱。沿途看见不少停着等活儿的出租车，都把机盖子支起来，让机器过风降温。

我把空车开到平时等活儿的高档小区门口，发现有个出租车捷足先登，停在门口等活儿。

我一看是生脸，打方向，直接把车横在他车头前，拿眼瞪着他。

那哥们儿年龄和我差不多，身胚子比我壮不少，真要动手，我肯定打不过他，所以他不怕，拿眼横我。动物世界里，两条狗相遇之后，很少有直接就张嘴开咬的，一般都是呲牙咆哮，指望先把对方吓跑。我们俩互相瞪眼，但成年人知道轻重，牙都不尖，僵持了一两分钟之后，天天在这里等活儿的几个车来了，停在他前后左右，给他留了一条倒车再拐出去的路。这膀大腰圆的哥们儿一看这台面，着车、倒车、打轮、左挪右挪，考驾照时揉库一般小心翼翼地往外钻。

我们都下车，紧盯着车和车之间那一两寸的空隙。

只要他挂了谁的车，钣金、刮腻子、喷漆，误工费，一样都不能少。

这个哥们儿技术还行，不至于下车发烟求大家让路，废了不少力气，终于开出去走了。

“这就叫欺负人吧？”大象笑呵呵地说。

“少放完屁左右看呲牙咧嘴装好人，你去宾馆，人能让你带出活儿来吗？”老关呵斥他说：“你要去机场，敢拉个活儿出来，丨警丨察就罚死你！虽说都是要饭的，但也不能抢同行的地盘，老话怎么说的？抢不能抢要饭的碗……”

我们都乐，接下茬：“坑不能坑**的钱。”

大象和老关面和心不和，就嘟囔：“你又碰见什么倒霉事了吧，逮给谁上课！”

老关当天还真不痛快，他拉个乘客，那人堵车堵得不耐烦，看卖报纸的顺着成排的汽车一路走过来卖报，掏五毛钱买了一张。老关嘴欠，说了句：“你买那玩意儿看嘛？一句实话没有！”

那乘客低头看报头也不抬，不紧不慢说了一句：“学学瞎话怎么说的，省得以后一嘴大实话，干嘛都不行，只能开出租！”

老关学舌时，大伙儿知道老关一向牙尖嘴利，都问他怎么回的，老关臊眉搭眼地说：“回个屁，噎得我吭哧半天没有话说，连唾沫一起咽回去了！”

大伙儿爆笑。

老关无可奈何地叹道：“你们算什么玩意儿，都是同行，我让人家牵出去宰了，你们不哭还傻笑！”

“完了，开出租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你嘴笨还招欠，让人家灭了吧！”大象笑得屁眼儿都快裂了：“你这就算便宜，人家要说买回去给儿子看，省得他以后开出租，你那脸更没处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