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吧！”他说，“但是，我除了这样也没有别的办法来减轻家里的负担了。我姐刚结了婚……”

“这和你上学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只有她来供我上学……现在她结婚了，负担会更重的……”他忧伤地说道。

我竟没有察觉他脸上的苦色，要不我大概也不会再问那么多了。可是那时我太无心去理解他的话了，就说，“那你父母呢？他们不给钱你上学吗？”

他立即沉默了起来，说，“能给我一根烟吗？”我给了他，并且给他点上。他就狠狠地抽了一口，却不断地咳嗽。咳停了才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我。那时我正在随手打开一本杂志，杂志的封面是郑秀文的像，我就盯着她看了许久，觉得她的确是个美女！又在猜测她和许志安的恋情；很久没有关于他们的绯闻了，不知他们进程如何。而根本没有注意萧啸的面目表情。他却很认真地对我说，“乔雨，你能听我说话吗？”

我猛地怔了一下，才把手中的杂志放到一边，说，“你说吧！我在听呢。”

“我不像你们，我没有父母了！”

“那他们呢？”我大概也猜到一些，却不敢那么肯定。只是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死了。”他的双眼一下子泛红了起来，“是在煤窑里出事故死的……”他几乎要哭出来了，却没有哭，只是极力地忍住欲流的泪。

我也没有再问下去了，转头望着天花板。烟雾从我的嘴里吐出，然后就弥漫在空气中，一圈一圈地往上弥漫，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也并不比你好多少。因为我也没有父亲了……”我说。

“那……他也……死了！”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没有。”我也显得有些忧郁地说，“他在监狱里。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见他了！”

“那你怎么不去看他呢？”

“你以为我不想去见他吗？可是他不肯见我……”

“这是为什么呢？哪有父亲不想自己的孩子的。”他把手中的烟扔到门角。

“可他就这么狠心，说我不是他亲生的，骂我是野种！”

“哦，或许我不该问的。”他见我显得很生气的样子，便试图来安慰我；却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

我就别过脸去，对着墙壁流泪。往事就不断地在脑海里浮现了，像失恋的人回忆起热恋时的甜蜜和分手时的伤痛一样。

我是有过一段十分快乐的童年的。在我的印象中，那时我的父母都十分地喜欢和爱我。我还没有会说话的时候，我母亲整天抱着我去窜门，说是她生我的那个晚上，她正在梦见一条金龙，就忽然觉得肚子痛，然后我便顺利出生了。说得好像我就非得是皇帝的命。那些三姑六婆的就一边惊叹一边给我塞红包，而且不停地夸我长得漂亮，一定是中状元的命。那时我母亲也太高兴了，就对她们说，回去一定跟我父亲说，给她们都加工资。因为她们当时都在我家开的工厂里工作。听了我母亲这么一说，觉得夸我的话没有白费吐沫，结果夸得更加厉害了。那种场景是我如今难于想象的。后来，我就吵着我父亲要天上的太阳和月亮了。那时我大概才有三岁，我父亲就哄我说，等晚上太阳歇了才能去抓太阳，等白天月亮歇了才能去抓月亮。而最终还是哄不住我，就给我买了好多好多的玩具，还抽空和我去看海，看动物园的猴子和老虎……

却不过五年，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故了。那时我正在读小学一年级，我也记不太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那段时间里我父母三天两头地吵架，吵得我母亲整天说要死不活的，而且还真吃过一次安眠药来自杀。后来就听说我父亲杀了人；死者正是我母亲的高中同学。听大人说，我母亲就是和那个男人发生关系而怀上我的……当时的时的确是乱七八糟的，我至今还没有弄清楚。而母亲却也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什么，我也从来不敢问她，怕她伤心流泪。所以这也是一个谜！但之后的人情世故我是尝够了。那些曾经夸过我的人，那些曾经给我家送过无数次礼的人，还有那些经常和我父亲称兄道弟的人，在我们家发生了变故，尤其在我家的厂倒闭之后，都与我们疏远了，不用白眼看我们就已经算很不错了，哪里有什么热心的人能够关心我们？

人间大概都是这样的，难道我能够去怒愤去痛骂那些人吗？我知道不能够的，只好自己默默地回忆和伤感。萧啸未必不和我一样，这也是我知道的，但我同样不知如何去安慰他。那时他也别过脸去对着墙壁，不知在流泪还是在抽泣，只听到他好像感冒地抽动着鼻子。

正在这时，电话嘟嘟的响了。我过去拿起了话筒，那边就立即传来郑艳的声音了。她是喘着粗气说的：“喂！是乔雨吧？”

我说，“是的，你有什么事呢？”

“我找你好苦啊！我以为你在上课，就往教室跑，才知道你根本没有来上课。你怎么啦，是不是病了，是什么病啊？……”她一大串话地说个不停，犹如炸油的时候那些哗啦啦气泡的油渣，让我觉得就像和我妈通话一样。然而，我没有对我妈那样不厌其烦地对她。只是心不在焉地说，“我没有病！怎么，你也没有去上课吗？”

她说，“上个屁！那老头上课谁想听啊，我刚才去跑步了，我想减肥。哦，你知道吗？我是为了你才决定减肥的……你真的没有病吧？”

我再次告诉她说，“我没有病，如果你没有什么事的话，那我就挂电话啦！”

她说，“慢着！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淡啊？”她长叹了起来，“你现在有空吗？”

我没有回答。没有回答的意思就是可以有空也可以没空，这要看她说的是什么事或者我愿不愿意见她；我是有足够的空间来犹豫的。男女间的约会大概就是这样：一方主动了，另一方就会有意试探对方的诚意或退缩，像无聊的时候逗孩子玩一样。

“你……你……乔雨，你说话呀！”她果然在那边生气了。

我说，“我说什么？”

她说，“我简直被你气死！”

此刻，我正想说什么呢，她却已经生气地挂断电话了。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她，就同学关系来说，我有什么权利这样对人家呢？喜欢别人和被人喜欢一样都应该善待的。不是吗？如果不是，那更不应该这样对人家了。或许人家根本就没有那种意思……想来有些心乱，于是又掏出烟来点了一根。可正抽得一半，电话又响了。电话依然是郑艳打来的；只是语气变得客气起来了。

她说，“乔雨，是你吗？”

我说，“是的，你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