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拉着天意上山以后的第十天，明媚的阳光洒满了大地，旮旯村的上空弥漫着桃花、杏花的香气，养命沟两岸繁花似锦，柳树枝头着上了一层淡淡的黄绿色，山坡坡上是平坦肥沃的土地，风吹一粒草种，也能收获一把肥美的青草。没有缺过吃，没有挨过饿，这是月英的记忆，大跃进和六零年她都没有赶上，出生的时候已经度过了闹灾荒最困难的时期，20年前，那个饿殍遍野路有死骨的传说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所以她对饥饿的感觉并不是太深刻。

早上起来，月英扛起锄头按时上工去了，她身上穿着一件粉红的的确良衬衣往村后走去，沟边的小草滚动着露珠，鼻孔里扑进丝丝清凉的新鲜的大地气息。现在正是春小麦松土施肥的最佳时机，村长高大虎站在地头的田埂上叉着腰，像一个威武的将军在发号施令，谁锄地谁浇水一一安排妥当，人们散开以后，他背着手开始监工，为了恣意接近月英，他特意安排她跟自己在一个低矮的沟沟里锄地，这里距离人群很远，不太引人注意，大虎干活的时候侃侃而谈，时不时开一些不伦不类的玩笑，来逗月英开心，气氛显得很融洽。

月英低着头没有做声，他怎么说她就怎么听，一句也不反驳，长时间的沉闷令她变得麻木不仁，对生活早就变得意兴阑珊兴味索然。大虎半开玩笑地说：“嫂，你跟俺四哥晚上睡觉的时候谁在上边谁在下边？是他抱着你睡还是你抱着他睡？”

月英的脸腾地就红了，身体哆嗦了一下，忽然想到了自己在梦里跟大虎一起荡漾的情景，那种销魂的滋味至今令她难以忘却，心里就像揣着一窝小兔子七上八下的，有点手足无措，只是尴尬的笑骂一声：“去你的！”

月英知道，其实高大虎人并不坏，心肠还是蛮热的，就是嘴有点贫，两家几十年的矛盾疏远了邻居之间的感情，这种矛盾或许应该叫仇恨，大庭广众下是不能表露出来的，只能暗暗铭记在心里，表面上还显得很亲热。老四说白了跟高大虎应该是远亲，还没有出五伏，他的姑姑，也就是当初李老太爷的13房姨太太，就是老四亲生的奶奶。

大虎见月英没有生气，显得更加肆无忌惮，往月英身边靠了靠，语重心长说：“四嫂，我知道这几年你不好过，四哥那个地方不行了，你一个人孤单的慌，晚上他不在，我去陪你好不好？”

一句话说出，月英差点一头掘倒在地上，她觉得头顶上像是打了一道利闪，一种焦灼的渴望忽的涌上了胸脯，呼吸也急促起来，大虎的话虽然是玩笑，却正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矮小的身体如蜗牛一样伏在锄头上，一动不动，她完全僵住了，不知如何回答，本想回骂他一句来掩饰自己的慌乱，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高大虎看透了月英的心事，嘿嘿笑了笑，卷起袖管跳上土坡走了。

农村人有一句俗话，叫：婶子嫂，正该聊。意思是说年轻后生遇到嫂子，或者是婶子就应该调皮斗嘴打情骂俏，说错话也没有关系，这样反倒显得亲热，太拘谨就显得疏远了，唯一的区别是不能钻错被窝。所以高大虎的话不能算过分。但是在月英听来，这样的话就像一只猫爪子，挠的非常舒服，不轻不重恰到好处。他了解高大虎的为人，今天晚上他是一定会去的。

整整一天月英都是心神不宁，她期盼着天黑，可又怕天黑，像做贼一样四顾张望，远处是拔尖的麦苗，郁郁葱葱密密麻麻，绿毯子一样铺在地上。鸟鸣、狗叫，袅袅炊烟，农家温馨的氛围包裹了她，月英有点陶醉。

好不容易太阳落山了。

月英回到家没有做晚饭，她懒得做，丈夫和儿子不在家，一走就是十多天，一个人吃不吃都行。走进院子以后关住了街门，在拉门闩的时候她的手犹豫了一下，高大虎的话再一次响了起来，她害怕高大虎进来，可心里又巴不得他进来，很纠结。犹豫了一下还是插住了门闩。这样的事情心里想象一下还是可以的，千万不能当真，被村里群众知道了不好，舌根子底下压死人，人的脸面是最重要的。

她洗了洗手走进屋子，没有脱衣服就飞快地钻进了被窝，紧闭的眼前是一片波诡云谲的红浪。月英经历了五个男人，唯一让她心动的是继军，继军的风度和博学彻底迷住了她，只可惜他死了，死在了中越边境的战场上，被一颗无情的地雷炸得粉身碎骨，一块完整的肉也没有留下。

几年来月英在梦里常常跟继军会面，他还是当初的样子，高高瘦瘦，穿着一身蓝色的中山服，笑容很灿烂。她想起继军跟她“过七”的那几夜，男人健壮的大手在她身上抚摸，脑海里铺开一片黄花吐穗的麦苗，身体就像大海上随风颠簸的一叶孤舟，心房也像如同晴空丽日下展翅高飞的乳鸽，那是一股幻如神仙般的感觉，但时间太短了，在她漫长的一生中只不过是短短一瞬，跟后面的几个男人就没有这样的感觉，完全是应付公事，尽一个妻子该尽本分罢了。

天黑透了，月英躺在炕上觉得夜太长，睁开眼看不到天明，有时候感到这样活着真没意思，简直生不如死。她暗暗估算着时间，觉得高大虎应该摸着黑进来了，这时候却感到了后悔，后悔不应该拉上门闩。

第19章

高大虎果然不辱使命，天黑透以后就溜出了家门，摸着黑来到了山神庙的门口，来回看了看，跟做贼一样，发现四处没有人，轻轻推了推街门，知道上了闩，于是翻身爬上了墙头。围墙不高，院子里静悄悄的，穷山沟里没有电灯，农村人为了节省，洋油灯也懒得点，一般都是天不黑就吃饭，饭后就钻进被窝睡觉，抱着媳妇开始忙活，这恐怕是山里人唯一的乐趣了。

大虎知道老四不在家，天翼也不在，心里轻松了不少，觉得有机可乘，嘿嘿笑了笑，翻身就要跳进去。正在这时候，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他忽然觉得屁股上酸酸的，好像是被医生打了一针，接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急袭上脑海，忍不住哎呀叫了一声，抬手摸了摸，滑腻腻的一片，竟然是血。又摸了摸，感到硬邦邦的，原来屁股上端端正正插着一支利箭，心里立刻就明白了，这根利箭是从天翼的那张弓里射出来的。

高大虎知道事情败露了，忽的跳下了墙头撒丫子跑了，跟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差不多，身后是牧羊犬小黑嗷嗷的叫声。

小黑一只追着高大虎的身影撵了半道街，几乎把全村的人都吵醒了，高大虎跑回家就关住了街门，小黑冲着他龇牙咧嘴，要不是有道门隔着，估计大虎的脚脖子就成了麻将里面的四饼。

吵声惊动了所有旮旯村的村民，自然也惊醒了月英，月英听到了狗叫，知道是老四和天翼回来了，赶紧穿上鞋去开门，打开门以后发现外面只有天翼一个人，心里嘘了口气，关切的问：“天翼，你咋回来了，你爹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