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格外的蓝，水洗过一般，几朵乳云飘在上面，风儿轻柔柔的，羊儿们贪婪的地咀嚼着青草，一层层绿毯子上面像是绣了白白的花。初春的太阳一点也不火辣，空旷的大山里到处都是绿葱葱的。这时候老四通常都要吼两嗓子，依依呀呀的唱，声音粗旷嘹亮，在深深的大山里传出老远，后来天翼才知道那是蒙古长调，因为老四当年在蒙古草原上插过队，练就了一副蒙古壮汉的嗓音。
天翼看着爹得意洋洋，就止不住大笑，说：“你唱的一点也不好听，像野狼在叫。”老四就问：“你说谁唱的好听？”天翼说：“娘，娘唱的好听。”老四就抿住嘴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小时候在天翼的眼里爹是一座可以放心依偎的大山，一片永远不会下雨的蓝天，他是他雪地里的一炉碳，暴雨中的一把伞。从懂事开始，老四没有吵过他一句，没有给过他一个难看的脸色，在天翼面前他好像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生气，那种满足的微笑一直伴随着天翼度过了他的童年。
老四的头发很长，身上的破大衣油腻腻的，只有放羊的时候才穿。后面背着一杆土枪，站在坡坡上，高大的身影像一座屹立的雕像，每当看到这时候的父亲，天翼的心里就会涌出一股神往，父亲是一尊神，他永远不会被打垮，被压倒，更不会向任何人屈服，有爹在的地方，天翼始终不知道什么是恐惧。
那杆枪老四只允许天翼摸过，从来不准他打，孩子太小，怕震坏虎口。临出发的时候，他特意做了一副小巧的弓箭，让天翼背在身后，这副弓是用牛筋做的弓弦，汽车的拱板打磨的弓背，后面有助力杠杆，尾后有扳机，扳动杠杆，稍稍用力就可以将弓弦拉满，将箭杆搭在弓弦上，扣动扳机，嗖的一声可以射出七八十米远，威力巨大，对付饿狼不成问题。这是老四送给天翼最宝贵的防身工具。山上有饿狼，也有熊瞎子，牧羊人虽然不是猎人，但同样需要防身。
这三天是天翼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三天，他可以躺在草坪上拥抱蓝天，看着云彩不断幻化，一会儿变成山丘，一会儿变声树林，一会儿变成草地，一会儿变成城堡，像人，像牛，像虎。直到一阵风吹来，所有的云彩被吹散。也可以追着翩翩的蝴蝶跑出老远，牧羊犬小黑跟在他后头，欢蹦乱跳。或者爬到山坡上去打鸟，一箭射出，飞鸟应声落地，小黑就扑上去一口叼住，然后欢快的跳到主人面前。
晚上的时候老四就支起一顶帐篷，用羊皮袄卷住天翼抱在怀里睡觉，不一会儿就响起雄壮的鼾声。羊儿卧在一起反刍，忠心的小黑守护在帐篷外面，警觉地竖起耳朵，远处传来野狼的嚎叫声，惊心动魄，黑漆漆的夜晚神秘莫测，但是天翼从来不害怕，因为有爹在。
第三天的夜里，老四已经睡熟了，天翼爬起来撒尿，癔症着脸走出了帐篷，掏出裤裆里的小鸟，开足了水龙头，将一条长龙努力射出老远，尿完以后浑身打了个冷战，刚要转身回去，忽然发现小黑窜了过来，它警觉地竖着耳朵，挡在了主人的前面，浑身的鬃毛扎立着，一副大敌当前几乎扑杀的样子。从小黑机敏的反应天翼完全可以感觉到，有动物准备袭击羊群。小黑是老四辛苦训练出来的，跟野狼交配的纯种狼狗，牙齿锋利，咬人的狗不叫，只会选择最恰当的时机偷袭。天翼没有做声，也没有唤醒爹，悄悄返回了帐篷，拿起了铁弓，背起了箭壶。慢慢匍匐在地上，弓弦已经拉满，随时准备发射。
小黑匍匐着，跟着天翼一点一点向羊群靠近，越来越近，天翼终于看清楚了，就在羊群的边缘，出现了一条白白的东西，站着不动，那东西像极了人的身影。
如果是人的话就不能随便伤害了，牧羊人的职责就是看羊，赶走袭击羊群的野兽，就算碰上偷羊的贼，吓跑就可以了，根本就没有必要伤害。天翼犹豫了，看着那具白影，像人也像鬼，轻飘飘的，她的衣衫在夜风的吹拂下随风乱舞。天翼立刻打亮手电，光柱子捅破了天空，这一看不要紧，吓的天翼差点昏了过去，只见一个长发碧眼的怪物站立在面前，浑身白毛，双手的指甲老长，一根根像锋利的刀子，好像要掏干他的内脏。他惊叫了一声：“爹——！”瞬间叩响了弓箭的扳机，小黑像一颗冲破弹镗的鱼雷，张开锋利的牙齿扑了过去。那白影受了伤，尖叫一声动作飞快，飘了几飘，很快消失在黑漆漆的夜幕里。
第8章
老四听到了天翼的尖叫，从帐篷里弹跳出来，手里紧紧握着那杆猎丨枪丨，飞身扑向了儿子，问：“怎么回事？”天翼浑身发抖，说话哆哆嗦嗦：“爹，有鬼，他穿着白衣服，晃呀晃的。”老四的眉头凝成了一个疙瘩，长长叹了口气说：“那是千年白狐。”他吩咐小黑，好好守护主人不要动，他去去就来。说完背上了枪，转眼消失在茫茫的夜幕中。
老四走了以后，天翼一动也不敢动，紧紧抱着小黑蜷缩在帐篷的角落里，浑身仍然战栗不已。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父亲说是千年白狐，为什么看着像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女人？眼睛是碧蓝色的，灯光一照泛出亮幽幽的光，头发是银白色的，随风飘飘像冬季里漫天飞舞的雪，唯一的解释，那是一个鬼。天翼不敢再想象下去，只是担心爹的安慰，他知道老四追那只鬼去了，说不定会有一场血战，怕爹受伤。他睁着迷茫的大眼，抱着小黑战战兢兢直到天明。
老四走了整整一夜，天光大亮的时候才返回来，显得很疲惫，双眼布满了血丝，脸色阴沉沉的，眼角上有泪，好像哭过。当他大步流星返回帐篷的时候，天翼已经昏迷不醒了，怎么叫也不答声，孩子的脸蛋通红，浑身烧得滚烫，人已经蜷缩成一团。
老四立刻慌了手脚，上去把儿子揽在臂弯里紧紧抱住，知道是吓病了，抬头向丨奶丨头山的方向看了看，他苦苦一笑：“大家各自保重吧。”然后收拾好了行囊，匆匆忙忙赶着羊群回家了。
一路上老四都是心神不安，恐怕天翼有什么闪失，用羊皮袄裹着他，扛在后背上。虽然天翼不是他亲生的，却一直视如己出，他是看着他一点点从襁褓里长大的，天翼的身上注入了他太多的心血，不敢奢望他将来床前尽孝养老送终，只是希望对得起月英，做人问心无愧。再说孩子太可爱了，天翼一直把他当亲爹看待。
丨奶丨头山上的狐仙是老四唯一的秘密，这件事只有他最清楚，但是却不能跟外人说，包括自己的妻子月英。这件事也在天翼幼小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震撼，甚至20年以后，当他再次回想起5岁时的那一幕仍然是战栗地后怕，后来他处于好奇一直追查了很久，最终追出了一段不为人知的感人故事，当然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