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他被叫到他父亲的书房好长时间才出来,他灰头土脸的样子一看就知道被骂过,她躲在旁边本来是要看他沮丧的样子,然而他看见她的第一眼目光只是一闪烁就对她竖起大拇指,然后说:“有眼光!一眼就知道那瓶是最贵的!”她无趣的转身上楼。
他把喝酒当饭吃,高兴的时候喝,不高兴的时候也喝,有时候她气得他厉害了,他就闷不吭声坐在角落里喝酒,一杯又一杯,直喝到睡去。
那天晚上除了帮她喝掉的那杯,他没再喝酒,她倒有些微醉了。他载她回家,她靠在他的车上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她身边她就很安心,她知道无论自己再怎样的胡闹,他都不会扔下她不管,所以喝酒也好,睡觉也好,她都坦然的很。
她睡得很香,很沉,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甜美的睡上一觉了,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车里,身上盖着毯子,车窗外是一层薄灰的天,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他在车外背靠着车窗抽烟。
看她推开车门下来,他扔掉了手中的烟头,问道:“醒了?”
车外的空气有些潮湿闷热,这几年的夏天好像都是这样,就连早上的空气也是闷的。她舒展了一下身体,发现车子停的位置,她才恍然想起了什么,他已经四年没有回来了,他不知道她家早随着城市的扩张搬迁到别的地方去了,他还是把她送到了陈家原来的地方,而这里,早已是高楼林立,找不到从前的胡同和小院。
3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他和陈家颇有渊源,上大学第一天他拉着行李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问路,第一个就碰到了陈东阳,他穿了件白色的衬衣在街边卖报纸,看他拿着的地址,他便收拾了未卖完的报纸用自行车驮着他的行李和他一起到学校去。当时他没有想到他和他是同一个学校的学生,而且后来还被分到一个班里一个宿舍里,上下铺住着。两个人的关系亲密起来以后他才知道这个陈东阳是个不简单的人,他几乎是一边打工一边读完大学的,家里兄妹几个都是他照应着,他就象是陈家的家长,年纪轻轻的一个人承担着养家糊口的责任,却从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过半句埋怨或牢骚。
更让人惊奇的是在这个婚姻都自由了一个世纪的年代,陈东阳却是自小就定下的娃娃亲,他的对象是他邻居家的女儿许心仪,到底他们的长辈是怎么想的大家已无从猜测,但是陈东阳是个极孝顺的人,大学毕业后没多久就依照母亲于慧的安排和许心仪结了婚。
他有一段时间经常在陈家出入,陈家母亲也就把他当另一个儿子一样的看待,任他和陈家那几个兄弟瞎混着。秋枫也一样,如果没有那场支离破碎的车祸,他们这辈子可能就是这样,她也只是他一个同学的妹妹而已,除此之外,再也没有诸多的牵扯与纠结。
她突然打电话约他见面,他有些讶异,那天送她回到家已是清晨,他没有进去,他和陈家的关系不一般,四年没回来他不能就这么唐突地在这样一个大家都还在入睡的清晨造访。
没有征求秋枫的意见,他很自然为她点了餐,并特地要了一个苹果果盘,那两年的朝夕相处,他已经太了解她的喜好,她喜欢吃苹果,唇边总有一丝苹果的淡淡香气,以至于高鹏这么多年来,只要一见到苹果或是和苹果有关的食物,就会想起她倚在病床上吃苹果的情形和她咬苹果时格外清脆的声音。
她果然没有反对,她还象从前一样先吃掉果盘里的苹果,主要的食物反而吃不下多少。
他一边喝酒一边默默地看着她吃东西,他的酒瘾是在照顾她的那段时间染上的,那时候她很极端,她高兴地时候象一个很乖的孩子俏皮又可爱,说话时总是充满甜蜜,她不高兴的时候,冷言冷语地,常常让他无所适从,他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有那句话得罪了她,她又不知会做出什么让他惊心动魄的事来。
“我真是很奇怪,为什么你喝酒永远比吃饭多。”秋枫察觉到了高鹏的目光,她笑盈盈地开口,这让高鹏恍然又回到了四年前,她喜欢笑,而且笑声很悦耳,病房里的护士和医生都很喜欢这个爱笑的小女孩,她也这样对他笑过,每次阴谋得逞的时候她就这样笑着,清清浅浅地,就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就让他的心就那样无端的悬在半空中,放不下,也舍不去。
他深吸了口气,举杯问她:“要喝吗?”
秋枫含笑摇头,那笑容沉静有余,顽皮不足。那天他在包间里再见到她,得体的晚装,浓淡适宜的装扮,第一个感觉是她长大了,但他还是不想看见她喝酒的样子,他替她喝了一杯,她总是喜欢逞强,其余的都自己喝了下去。他知道她基本上没有什么酒量,他也就不喝了,他倒不容易醉,但喝多了就没有办法开车送她回家,让别人送,他有些不放心。
“你见了我二哥吗?”秋枫突然开口问。
他和东阳通了电话,可是东阳在出差,他还在盘算着等东阳回来后到陈家去一趟,去看看陈家的老太太还有其他人,听秋枫说,东阳添了个女儿,很可爱。他摇头说:“没有。”他不太明白她问这句话的意思。
“那天谢谢你送我回家,只是我二哥不喜欢我做这行,你能不能先别把这件事告诉我二哥。”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他知道东阳在陈家的地位很高,他辛苦照顾着这几个兄妹,这几个兄妹倒也懂得回报。只是秋枫客气的有点不像她本人,在他面前,她很少这样说话,至少那两年她从来不这么说话,她的语气一向用要挟式的,他情愿也好,不情愿也好,她都有办法让他答应。
她说过的话,他很少说“不”的,何况她还是用这么委婉地口气,他点头说:“好”。
“还有,能不能别说我们见过面了,行吗?”秋枫继续说。
“好。”高鹏依旧说,他没有理由拒绝她对他的任何要求,那两年里他早把自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哪怕她下一句说的是多么恶毒的话,他也会照做,他早已没有勇气反驳她的任何一句话。
他的父母无法理解自己这个儿子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不可能和她赌气的,她赌的是自己的生命,而他赌不起。
起初她也不是有意拿生命和他开玩笑,她从昏迷中醒来以后一直都很虚弱,身体上的疼痛象翻腾的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侵蚀着她小小的身体,可是奇怪是,她从不在他面前喊疼,他也是偶尔看到她额头不时涌现的细密的汗珠和扭曲了的唇角曲线,他突然就明白了原来她是从心底憎恨他,才不肯在他面前露出半点疼痛的神色。
秋枫开始变得喜悦起来:“我就知道高大哥你是个好人!”
高鹏内心泛起一丝苦涩。她又一次被推进急救室的时候,必然是在一霎那间看到了他的慌乱和紧张,她就开始了和他的生死赌局。他是注定要输的,她倔强到不肯吃药的时候,她赌气拔掉身上的那些关系她生命的管子的时候,他都无计可施,只有屈服。
他半蹲在她病床前,他说:“我们来谈谈条件。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打了你一巴掌,恨我让你躺在这病床上生不如死,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把这一切都还回来,我在这里发誓,只要我高鹏活着一天,我愿意任你差遣,任你驱使,以后你想打我多少巴掌都行,我保证不躲,更不会还手,而条件只有一个,只要你肯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