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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你离开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你回来的时候,我却已经老了。
十年前,我的爱就已经用尽了力气,我觉得自己这一生就是为了去死,所有的生之奋斗都不过是死前的挣扎,你走了以后,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在这儿,我在这儿想干什么,我不知道,我追求金钱,掠夺女人,披上华丽的外衣,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找不到自己,只有这些轻浮的东西才能证明我虚无的存在,有了它们,我才会觉得好过些,是的,我已经迷失得太久了,可是,当我苍凉的内心渐渐有了温度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真的是我这一生的谶语吗?回来也好,那就让我们一起来追悼那死去的爱情吧,可是你为什么要站在高处对我展开无情的审判?我从没有过这种挫败感,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控告者,现在才知道,原来我才是有罪的。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罪孽啊,用错误来改正错误,用罪恶去惩罚罪恶,最后两个人都成了受害者。
你是我深藏在生命深处的一滴泪水,一直都是。
我一直哭不出来,可是就在今天,我的双眼潮湿得就像笼罩了一层雾气。
简月闯进来的时候,时间突然在那一刻静止,仿佛世界就剩下了我们三人,冷风从四处吹来,将我们冰冻在这个冬天的早晨。
简月没有说话,愣怔了半天,她慢慢地转过身去,失魂落魄地走了。
冰冻的世界仿佛在她开门的那一瞬间土崩瓦解,病房的门洞开着,外面的喧闹和热气一下子涌进来,就像简月此时内心的愤怒和伤痛,在我的世界里隆隆作响。
她走了,可是我无力追赶。
简月转身离开那一刻,心妍快速地站了起来,她不安的样子,似乎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惶恐,似乎刚才的表白变成了确凿的证据。
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过了很久,我摆摆手,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心妍迟疑着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望着我,我能感觉得到她的目光,却不敢抬眼看她。
我坐在椅子上,手掌扶住膝盖,垂着头,久久凝视着地面。我的内心充满了罪恶感,我的人生就像一个荒谬的悖论,心妍、可欣、简月,她们逐一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到底是我修来的因缘造化,还是我今生注定的罪业?
心妍改名雪研
三哥,喝杯茶吧。
不知什么时候,武阳站在了我的身边。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杯,呆呆看了半天,一口也没喝下去。
三哥,你没事吧。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啊?你说什么?
你没事吧,三哥。
哦,没事。
我放下杯子,用双手用力地搓了搓脸,剧烈摩擦产生的热度让我感觉好过了一些,我习惯性地扭了扭脖子,坐直了身体,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武阳说:三哥,简月在隔壁房间呢,还有,雪研姐刚才过去了,这个时候,她去是不是有点。。。。。。三哥,你是不是也过去一下?
我闭着眼睛,正用手指不住地捏鼻侧的眼角,闻听此言,抬起头来,问:嗯,是吗?扶我起来。
我走到隔壁,透过虚掩的房门,看见雪研站在窗边,正在和简月说话,她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我犹豫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简月,他能给你什么呢?你幻想中的浪漫?还是物质享受?可是,你能给他什么呢?你会像一个妻子一样心疼他,照顾他,体贴他吗?你知道他爱你什么吗?他爱你的年轻,爱你的可爱,爱你的漂亮而已,可是年轻漂亮又有什么用呢?三十年以后,你能确定王野还会喜欢你吗?
简月沉默了半晌,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在此之前你听说过我吗?没有吧,这就是我们之间的本质区别,他和我谈过你,谈过你们曾经的一切,他能向我提起他的初恋,说明他对我坦白,说明他爱我,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和你提起过我,这是为什么,你想过没有?如果不明白,我可以告诉你,这是因为你是他的曾经,而我是他的现在!
雪研说:我爱王野,从二十岁开始我就爱上了他,十年过去了,我发现自己心里只有他,对于这一点,我坚定不移,可是你呢,你想过没有,你能爱他十年吗?也许你会说不止十年,而是二十年、三十年,甚至白头偕老,可这仅仅是你的愿望,和我相比,你对他的感情并没有经过时间的验证。爱情是什么?爱情是爱上他之后,任何人都打动不了你。其实你并不了解真正的爱是什么,你的爱只不过是一种冲动,你知道吗?
简月有些激动起来,说:你不觉得你们的故事早就结束了吗?如果你把这次相聚当作爱情的继续,这种想法太天真了,如果你真正了解他,你就会知道,你当年的伤害对他有多深。
雪研说:我想好了,我曾经放弃了一次,这次一定要抓紧,虽然我们曾分开了一段时间,但是他从来都是属于我的。
简月说:你真正了解他吗?他有时温柔,有时冷硬,有时大度,有时狭隘,我爱他的一切,甚至包括他的坏脾气,你只不过是他的初恋,你爱上的只是二十岁时的他,他现在已经变了,已经不再是你爱的那个人,你不要还沉浸在过去里好不好?你现在只不过是为自己编织了一段爱情!每个男人的初恋都是一块疤,他对你的念念不忘,说穿了,不过是对曾经失去的爱情的一种缅怀,并不是想抓住不放,你明白吗?
雪研冷笑了一下,说:你爱他?谁能相信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口口声声的爱情?你是爱上他的钱了吧!好,你不是为了钱吗?我给!你马上离开他,怎么样?你说个数目吧!
给我的感觉,简月的出现给雪研带来了一种压迫,在她面前,她的确感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可是她并没有退缩,而是一直在试图拯救自己的自信,仿佛横渡一条河流,即将上岸的时候决不能因为一块巨石而折返回去。
闻听此言,简月的声音明显激动起来:你了解我吗?凭什么认为我和他在一起就是为了钱?在你的眼里,是不是每一个女孩都想嫁给钱?就像你当年那样?!你错了!我爱的是他的人!我蔑视你的钱,还有,请你不要侮辱了我的爱!
雪研突然没了声音,就像冷不防遭受了重重一击,过了很久很久,我听见她呜咽起来,用颤抖的声音喃喃地说:我爱他,我离不开他,如果离开了他,我什么都没有,你不一样,你离开了他,你什么都会有,要钱有钱,以你这么漂亮,很快还会有新的开始。。。。。。你就成全我们吧。。。。。。
简月那边突然没了声音,一定是雪研簌簌掉落的泪水和近乎哀求的语气令她心软下来。
她们的对话,让我既感动又心痛,我走进去,坐在了病床上,看看简月,又看看雪研,心情极为复杂,可是此时此刻同时面对她们,我感到非常尴尬,一时居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先对谁开口好。
时间凝固了,似乎她们都在等我说话,仿佛辩论结束,现在到了该由我来决定胜负的时刻。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我们三个人奇怪地沉默着。
后来,简月站起身来,也不看我,默默地走了出去,样子非常失望。
雪研也没有说话,她转过身去,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也委屈万分地走出了病房。
房间里就剩下了我自己。我呆呆地望着窗外,远处树上的雾凇在阳光的照耀下塌落下来,徒留几枝微微摇晃的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