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我衰透了,手背上插着针头,腹部上裹了厚厚一层纱布,最难堪的是下面还插着尿管,床边堂而皇之地挂了半袋尿液,因为火大,尿液呈混浊的黄色,我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温柔的抚摸,非常难为情地问她:我现在是不是特别难看?
才不是!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个男子汉。
你见过插着尿管躺在病床上动也不能动的男子汉吗?
她禁不住仰起头吃吃地笑了:不许你这样说,再说把你尿管拔了!
你敢!
呀!当患者了还敢威胁我!不识时务呀你!你看我敢不敢!
我和简月正笑作一团,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喧哗,随后病房门被咚地一声推开,闯进两个人来。
老大,你还没死透吧!
随着声音,风风火火地闯进一个人来,定睛一看,正是寝室老四关兵,他在长春工作,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连夜赶了过来。
我还健在,活的还很愉快,你小子来得这么快,是不是憋着什么坏?
他猛地看见床上还有一个女孩,愣了一下,随后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我看见他身后跟着一个人,不知为何迅速地退回了门口黑暗的阴影里。
哈哈,说话还一套一套的,看来没什么大事,你说得还真对,我这一路上就担心赶不上你回光返照,一个劲儿地踩油门,脚都插油箱里去了。
你那臭脚插油箱里,汽油都得变柴油。
哈哈,还是你了解我,我这脚当年也算镇寝之宝,哪次学工办搞卫生检查不是我搞定的?我跟你说,都不用我亲自出脚,只要我在寝室丢一只鞋,学生会那帮犊子哪个冲得进来?脚虽然臭了一点,但就是辟邪!
操!我说咱们寝室卫生评比怎么总垫底呢!原来是你呀,我看当年就该把你的双蹄剁下来,让军方派一架飞机,一只扔台湾,另一只扔日本,比原子丨弹丨都管用,何苦让国家领导人这么操心!
老大,我算服你了,躺在病床上还在琢磨搞恐怖袭击,比拉登还调皮!来来来,你看谁来了?
因为病房内只开着台灯,房间内比较昏暗,我只看见门口的暗处站着的那个人影,犹犹豫豫的,好像是个女人。
谁呀?我问。
关兵顺手打开灯,房间内立时一片雪亮。
看到这个女人,我的心猛地一抖:是心妍!她居然没走。
她的双手交握在身前,拎着包,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
王野,你没什么危险吧?
我楞了半天,回答道:没事,我很好。
那就好,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你怎么没走?
关兵抢过话头,问:什么意思?你好像知道她回来了?是不是已经见过面了?
我没有回答。
关兵继续说:这两天心妍回来,我们长春的同学借这个机会聚了几次,每次都有人张罗要找你,可是她就不让我们通知你,原来早就见过了啊,看来是我领会错了,还以为你们之间老死不相往来了呢。
我问关兵:老四,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吉林市的刘向告诉我的,听说你受了伤,心妍非要跟过来,就一起过来了。
我把目光转向了心妍,非常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心妍没有回答,她目光炯炯地看着简月,看来她对这个和我同盖一个被子的女孩充满了疑问和敌意。
这位是?
哦,这是简月,这位是李心妍。
我被逼无奈,给她们简单作了一下介绍。
心妍僵硬地说了声你好。
简月没吭声,她忽地一下掀起了被子,一个箭步跳下床,转身进了卫生间,连鞋都没穿。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心妍抱起了胳膊,转过头去,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了窗外。关兵推了一下眼镜,眉头拧成了八字,然后捂着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心妍的突然到来是我始料不及的,在我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她竟然在这个极其敏感的时刻走进了我的病房。
我原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她飞回她的城市,我悄然潜回自己的生活,双方都回到自己的原点,就似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们在一起相处的那十个小时就应该是我们最后的交集,然后从此不再有任何联系,可是生活不是小说,它不受任何人的控制,也容不得谁的拒绝,当心妍出现在我的面前时,除了惊讶,我只能对生活的不可思议保持缄默。
确定无疑的是,心妍在我生命的历程中至关重要,甚至就连简月和可欣都无法比拟,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像她一样对我的人生影响如此深远,回头细看我走过的人生轨迹,她就像我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路标,当她出现的时候,我的人生都会发生重要的转折,十年前,我因她丧失了很多东西,浑身长满了鳞甲,不相信爱情,拒绝结婚,一直挣扎在痛苦的梦靥当中,十年后,我却因她的出现破除了心魔,懂得了珍惜,主动找回了简月,拥有了她更多的爱。
这一整天,我接待了众多的探访者,唯独心妍的到来令我极不舒服,给我的感觉,她的关心和探望仿佛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出击。
你们坐。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我招呼他们坐。
心妍没有坐,她在转回头的瞬间,飞快地整理了不悦的表情,笑吟吟地望着我:想不想吃点水果?我给你削一只苹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