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主治大夫率众而去,我的心中却因此忐忑不安起来,我把赵金叫过来,嘱咐他赶紧跟过去说个情,千万不要让他难为这个无辜的实习生,看着赵金追了出去,我才放下心来。
简月回来的时候,赵金正在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激战的场面,犹如幸运生还的战斗英雄在做报告,当她推门而入,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她拎着的购物袋,简月愣怔了一下,疑惑地问:怎么了?怎么都看着我?
大枪反问她:你去买土豆了?
简月不禁莞尔,没有回答,坐在我床前,将手里的购物袋打开,大枪赶紧凑过来,盯着她的动作,她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却都是刷子、毛巾、洗洁精、消毒液等清洁物品。
大枪忍不住伸长脖子过来问:你不是去买土豆了吗?
简月对我嘿嘿一笑,说:三哥,我就是痛快痛快嘴。
大枪闻听此言,倍感智商受到了极大侮辱,收回探出一米多长的脖子,转身就走。
我能理解简月,她不过是用这种简单又粗鲁的恶念来发泄自己的不良情绪,同时也在表达她将永远和我站在同一立场上的决心,我相信她不会真的这样去做,但是我知道她肯为我做任何事情,这就足够了。
我喜欢看她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我喜欢听她絮絮叨叨,有她在我就满心欢喜。
和有些伤者不一样的是,我并没有因为挨了一刀而感到一丝沮丧,反而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并没有丧失什么,而是握得更紧。
我受伤的消息在第一波探望的人走之后迅速扩散,更多的人前来探望,我的病床就像一块礁石,不断迎来一波又一波温暖的潮水,我被它们所环绕,心灵也被它们所荡涤。这些年来,我对一些人的关心一直都保持着高度警惕,因为在这个人情世故泛滥的社会,有真爱的心,也有虚应的景,而今天,当我躺在病床上,却宁愿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真诚的,都是美好的。这种感觉很奇特,当我被置于弱势地位之时,面对同样的事物,感觉竟然如此不同。
看着面前不断变幻的面孔,看着大家关切的目光,我深受感动,与此同时,我却感到有一种悲凉在悄悄地在心底蔓延,我开始意识到,我之所以能够拥有这么多关心和问候,是因为我的身体上存在了一个伤口而已,而可欣则不同,她的内心之死无人问津,她就站在堕落的边缘上,随时都将放弃女人的最后尊严,从道德的悬崖上坠落下去,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之所以去坐台,就是要将自己的羞耻心摔得粉碎,从此把自己变成一堆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好过点,而促使她走到绝境的那个人,正躺在病床上为了一个三天就能愈合的伤口接受慰问。我和每个来探望我的人聊天,微笑着向他们表示感谢,心里却一阵一阵悲凉,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冷风不断地吹拂着我的全身。
下午的时候,来探望我的朋友渐渐少了,简月换上了新买的家居服,由于被人忽悠,号大了一码,略显宽松,她自己在镜子前别扭了半天,几次欲冲回去讨个说法,后来不知为何主动放弃了,她戴上橡胶手套,一边喋喋不休地对医院的卫生条件表示严重忧虑,一边将病房的角角落落打扫得干干净净,各种物品擦拭得一尘不染,特别是卫生间,被她用刷子刷了两遍,还用消毒液进行了全面消毒,而且不顾我身受重伤,将武阳叫进来,在她的指挥下,两个人粗鲁地将我抬起来,将床单被罩统统更换一新,我被她折腾够呛,谁知她还不罢休,举目四顾,口中喃喃自语,后来她拍了一下巴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让武阳附耳过来,低声说了什么,武阳听后匆匆而去,过了不久,他居然买回一盏台灯,红色的灯罩,看起来就像是布置婚房用的那种,我忍不住制止她的不法行为,她却对我不理不睬,自己鼓捣了半天,这盏台灯终于发出了暧昧的光。
永利等人不堪她的折腾,早就知趣地退出了病房。她折腾完毕,已经夜幕四合,她一边满意地四处打量房间,一边捶着腰哎呦哎呦地喊痛,我知道她这是撒娇的意思,就示意她过来坐,谁知她嘿嘿一笑,噌地一下跳上了床,钻进我的被子里。
她把我的胳膊拽了出来,摊开,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了上面,闭上了眼睛,睫毛又黑又长,台灯的光打在脸庞上,看起来既满足又喜悦,就好像是新婚初夜的新娘。
我重新感受到了她温暖的体温,又闻到了我非常熟悉的发香,不禁有些感动,这个刚刚大三的女孩,居然像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那样照顾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轻轻搂紧了她。
她睁开眼睛,仰起头关切看着我:伤口还疼吗?
嗯,有点。
她把脸贴在我的胸前,说:真想替你挨这刀。
我捏了捏她的鼻子:小傻瓜,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一刀差点要了我的命。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涌满了泪水,哆哆嗦嗦地就要掉下来:你是残废了,我就伺候你一辈子,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赶紧喝止她:别说了别说了,什么生啊死的,不吉利!
三哥,我说的是真心话。
说完,她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我一遍一遍地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可是她沉浸在自己臆想的悲恸中不能自拔,反而哭得双肩颤抖,泪水涟涟,无奈之中,我只好借口胳膊被压麻了,让她起来一下,这才阻止了她悲痛的想象。
她坐起来,我递过去一张纸巾,她小心地擦去了脸上的泪痕,我一边拍她的后背,一边安慰她,过了半天,她看起来好多了。
她说:我想看看你的伤口。
我点点头,说:看吧。
她掀开被子,解开我的衣服,轻轻抚摸我腹部伤口上的纱布,动作是那么的轻柔小心,像是怕弄痛我。
我却有些不自在起来。
现在的我衰透了,手背上插着针头,腹部上裹了厚厚一层纱布,最难堪的是下面还插着尿管,床边堂而皇之地挂了半袋尿液,因为火大,尿液呈混浊的黄色状态,我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温柔的抚摸,非常难为情地问她:我现在是不是特别难看?
才不是!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个男子汉。
你见过插着尿管躺在病床上动也不能动的男子汉吗?
不许你这样说,再说把你尿管拔了!
你敢!
呀!当患者了还敢威胁我!不识时务呀你!你看我敢不敢!
我和简月正笑作一团,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喧哗,随后病房门被咚地一声推开,闯进两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