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简月终于回到了我们的家。

听见门锁咔哒一声响，我迎了出去。

两天不见，她看上去非常不好，脸色苍白憔悴，像得了一场大病。

我注视着她，她看了我一眼，眼神迅速地移开。我把拖鞋递过去，她慌乱地连连摆手，说我自己来自己来。

我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我转身走进了客厅坐在了沙发上，她跟过来坐在我的对面。

我们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你爸爸找过我了。我打破沉默，表情严肃，声音低沉。

我知道。她轻声回答。

他让我离开你。我直接了当地说。

她没有说话，看着我。。。。。。我的心如刀绞，而她的眼光里则是一片茫然！

你爸爸说什么并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

她低下头，依旧沉默。

难耐的沉默！

她的这种沉默点燃了我心中的焦灼，越烧越旺！

如果你愿意，我马上娶你！我们不用去理会任何人！我紧紧盯着她。

她抬起头，眼里一下子全是泪水，无助地看着我，嘴唇抖得很厉害。

我会给你幸福的生活，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

她抽了一下鼻子，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

我给她递过去一张纸巾，她接过去，没有擦。

家里让我去美国留学，已经劝我很久了，一直没有告诉你。。。。。我舍不得你。。。。。。

我一下子呆住了。怪不得每次接到她父母的电话之后，她的情绪都非常不好。

她哭得越来越凶，嘴唇发抖，浑身抽搐。

三哥。。。我不想这样。。。我也没有办法。。。你能原谅我吗。。。。。。

24

一辆奔驰S600L在高速路上狂奔。这条路还是那么穿梭忙碌，各种车辆呼啸着相向而过，各有各的目的地。

夜幕降临的时候，这辆车到达吉林市，在越山路的最高处，他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把目光望向远处的城市，此时这个城市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各种灯光混乱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喧嚣的浮世绘，在这片巨大的灯光里，有人低头哭，有人仰头笑，有人神情麻木地匆匆走过。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悲怆，差点掉下泪来。

这个人就是我。

今天下午，我目送简月走进了手术室，半个小时后，那个连接在我们中间的生命讯息终止了。

我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她跟在身后，我们像两个没有归宿的游魂。

我送她回到了师大的小北门，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下车的时候，她抹起了眼泪，期期艾艾地看着我，我不说话不看她，直视前方。

她磨磨蹭蹭地下了车，关门的时候我叫住她，从车后座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纸袋，递给她。

这是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

钱。

我不需要钱。

我突然大吼起来：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你是不是想说你老爸比我有钱，啊！？

我想找个人说说话，随便聊聊什么都行。我给赵金打电话，还没开口，就听见电话那边一片欢腾，赵金大声告诉我，他们正在开新年酒会，问我能不能过来参加，我赶紧说自己在长春，随即打消了和他聊天的念头。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把电话打给张小然，难道此时此刻只有她能慰藉我内心的空虚？还是只有她才是我最好的倾听者？我不得而知。

在雪国，张小然张张罗罗地点了一大桌子日本料理，还温了两壶清酒，她给我倒酒的时候，我阻止了她。

今天我不想喝酒，就想找个人说说话，你喝。

我把酒壶接过来，给她倒满。

她看了我一会儿，美丽的睫毛扑闪了两下，问我：你和可欣。。。还好吧？

我的心轻轻疼了一下。

咱们别谈这个好不好，我给你讲故事吧。

好啊。

我十五岁那年，养过一条狗。我暑假去市里走亲戚，晚上出去撒尿，说这么粗俗的字眼你不会反感吧，好，如果不反感我就接着说了。我撒尿的时候，一条小狗跑过来嗅我的裤腿，我把它抱起来，它呜呜地对着我叫，还伸出舌头舔我的脸，它才几个月大，是一只黑色的小公狗，浑身黑黝黝的，四个蹄却是白色的，哦，对了，脖子下面也有块白，我喜欢得不得了，就连夜把它偷回了家。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赛虎，你可能不知道，那时有一部电视剧，里面有一条黑色的警犬就叫赛虎，我想那个时候全中国的黑狗可能都叫赛虎，当然了，不是黑色的也不耽误这么叫。我给它搭了新窝，还偷奶奶的麦乳精给它喝，有一次误给它吃了几根鸡骨头，害得它前面的左腿拐了好几天，你要记住啊，千万不要给小狗吃鸡骨头，吃了会得软骨症的。说到哪了，哦，对了，说到它的左腿拐了，刚发现的时候我那个心疼啊，用布条给它捆扎上了，由于着急，居然捆在右腿上，把它放在地上，它一个前趴就栽倒了，呵呵，好玩吧。我每天都训练它，比方说，把钥匙扔出去，它就会飞跑过去给我叼回来，长大了以后，要取什么东西，只要一边告诉它一边指给它看，它准能完成任务，哎呀，说过了，还是继续说它小时候吧，小时候，我还训练过它跳墙，我家的院墙有一米二高吧，我站起来给你看看啊，大概到这里，比肚脐高一些的地方，这么一比划你的感受就更直观了吧，好，我坐下接着说，我给它发出指令，它就会猛冲过来跳上去，可是它还太小了，只能用两只前爪搭在台面上，整个身子还悬在那里，每当这个时候，它都会回头冲着我叫，此时我就会过去推它一把，后来它长大了，高大威猛，毛色光亮，两只耳朵竖立着，经常坐在院墙上看家护院，就像一尊天神，偶尔有鸡鸭偷偷跳进园子里刨食，它发现后就会追赶它们，吓得它们四处奔逃，而在平时则相安无事，有一次我竟然发现一只母鸡趴在它的肚子边上，亲密的样子就像一对情侣，你瞧我，又说跑题了，还是说跳墙的事吧，那时它长大了，跳墙已经毫不费力，可是它经常把前爪搭在上面，撒娇般地回头看着我，等待我的帮忙，我把它推上墙后，它就转身来猛舔我的脸。我那时每天早上七点起来上学，赛虎每天早上就坐在炕前等我，只要我家的挂钟敲响了七下，它就会用爪子扒拉我的头叫我起来，我有时高兴，躺在炕上把胳膊伸开，在上面拍两下，它就会蹭地一下跳上来，扑通一声侧躺在我的胳膊上，就像一个乖巧的大孩子，为此我经常招致老妈的呵斥。每天放学，它都坐在大门前等我，看见我从路口出现，就飞快地跑过来，在我的身前身后上蹿下跳，每天如此。唉，你爱听吗，真的吗，那好，既然你爱听，我就继续说。有一天晚上，它因为护食对我咆哮，被我用木棍狠狠打了几下，它夹着尾巴逃跑了，再也没有了踪影，我打着手电到处找，大声呼喊着它的名字，可是哪里也找不到它，最后我在大河边上的一堆柴禾垛后面发现了它，这个地方我已经来过几次了，可是它就躲在那里一直看着我一声不响，我上前一把抱住它的脖子，亲它的脸，摸它的毛，几乎掉下泪来，我让它跟我回家，它就是不走，后来我把它抱回了家，真不知道我当时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来，你再干一杯，我给你倒上。还有一次，挺让我感动的，那是个冬天，我带它在东山上玩，忽然突发奇想，就倒在地上装死，想看看它是什么表现，它先是围着我转圈，用舌头舔我的脸，咬住衣服拽我，后来它急躁起来，对着我一阵狂吠，狂吠过后，看我毫无反应，发出几声哀鸣，转身疯了一样向屯子里跑去，我赶紧爬起来，对着它的背影大喊一声赛虎，它猛地停住了，回头看见我站起来了，飞快地跑回来，我这辈子也忘记不了它当时的样子，它在我的面前跳来跳去，然后将整个身子都直立起来，扑在我的怀里。。。。。。递给我一张纸巾好吗，我没哭，就是有点激动，你知道吗，后来我亲手勒死了它。。。给我也倒杯酒，我想喝一杯了。知道我为什么要勒死它吗？我和同学打闹，它冲上去就把人家咬得血肉模糊，后来发展到任何人不能从我家的门前过，谁从这里过它就咬谁，它把那里也当成了自己的领地，全屯的人，大人小孩被咬无数，他们都恨我，指责我，我妈也天天骂我，我被逼无奈，买了一条锁链把它拴在了院子里，可是赛虎从此不吃不喝，天天疯狂地咬这条锁链，直到把自己的嘴巴咬得血肉模糊。杀它那天，它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我给它的脖子套上绳索，它不跑，也不躲，一直趴在我的怀里舔我的脸，发出阵阵哀鸣，我一边流泪一边把它吊在了房梁上。。。。。。

王总，你哭了？

我心里难受，再给我倒杯酒好吗？

也许你将赛虎多拴些日子，适应就好了。张小然怯生生地说。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它，它永远都适应不了。

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杀它呢？

不杀它，我和它都难受，杀了它，就剩下我一个人难受。

王总，你太残忍了，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唉，我没有别的选择，这些年，我总忘不了它临死前看我的眼睛，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养过狗，一直缓不过劲儿来，不过我不后悔，我太爱它了，我不想看着它痛苦，那对我也是一种折磨。。。。。。

张小然永远也不会知道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当她为一只狗的命运感到心痛的时候，其实人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