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家人对骂，不管有理没理，骂道没儿子的那一家是“绝户”、“断子绝孙”，没儿子的那一家就会彻底哑火，男人回家关起门来打老婆孩子。

在我读初中的时候，已经是九十年代初了，我们那里还有女婴一生下来就被溺死。

我读研回老家，刷得雪白得宣传墙上用大红毛笔字写着“女孩也是一条生命”上面被人用黑色墨水泼了一个大大的“x”。

所有跟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女孩），没有一个人上过高中，大多数初中没读完就被逼着在家干农活，再晚两年，全部出门打工了。而且无一例外，她们的弟弟或者哥哥留在家里，被父母宠着，每年过年等着姐姐或者妹妹把打工攒下的钱交给他们挥霍，留着买房子、娶媳妇、生孩子。

这就是我生活的环境，也是琪姐生活的环境。

同样的环境，又是隔壁邻居，琪姐和我的境遇却有天壤之别。

我爸妈属于农村里少有开明且责任心特别强的父母，早早就告诫我们，想要脱离这里的生活，只有读书一条路。并且他们想尽一切办法给我们创造读书的机会。

而琪姐，遇上了在我们村里都算是极品的家人。

父亲暴力、没本事、窝里横；

哥哥们是父亲的翻版。

妈妈是任打任骂的劳动机器。

她家不缺儿子，可是还是被全村看不起。就是因为这一家男人的人品，个个奇葩。

琪姐比我大六岁，我的印象里，我是听着琪姐的哭嚎长大的。

不管白天黑夜，不管我是在吃饭、睡觉还是玩耍，总会被她家突如其来的打骂、哭喊吓一跳。后来我长大一点，开始好奇，跟着人群挤到她家门口看过一两回，真的可以说是人间惨剧：到处都是血、都是头发，琪姐和她妈妈总是在厨房里被她爸爸用各种称手的工具打得遍体鳞伤。

那时候打到了什么程度？一般用扁担抽，邻居们都麻木了，只有母女俩歇斯底里喊救命的时候，邻居们觉得要出人命了才会介入。

可以说乡亲冷漠，但他家几个男人混账，是外人根本管不来的。再加上琪姐的妈妈护儿子、护老公，所以完全没法插手。琪姐妈妈算是可怜又可恨，只是苦了琪姐。

可以说，琪姐一出生抓了一手烂牌。

烂的一塌糊涂的家世、一点都不出众的容貌。

虽然琪姐是我这个故事的女主角，但我还是得实话实说，琪姐长得真不算好看。皮肤黑又粗糙，过早在田里农作，晒了一脸雀斑。女人最大得翻盘资本，美貌，她没有。

换作心智不够强悍的人，心理扭曲和变态都是可能的。可是她奇迹一般地熬过去了。

琪姐是最早出去打工的外来妹。我十一岁那年她就离家出走了，那时候琪姐大概是十六七岁。

我记得那会儿打工，很多人不习惯，就琪姐，隔了两年回来，整个人变胖了、抽条了。

那会儿我家已经搬到镇上去了，但是赶集的时候还是遇见她了，跟他妈在一起。琪姐笑笑的，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前精神多了。

后来过完年，听说琪姐跑了。他爸要打她，说她藏钱了，琪姐就跑了，这一跑，到我高中的时候才再次见到琪姐。

再次见到琪姐，她带了个外省的男人回来结婚。这个男人就是琪姐后来硬被她治住了的家暴老公。长得很不错，斯斯文文，居然还有些小害羞（所以人真的不可貌相）。

让我惊奇的是琪姐的改变，烫头发了，化妆了。琪姐在胡同口跟我相遇，笑着对我说：听说你读书很好，好好读啊，将来考上大学。

说实在的，我那时候才开始会想事，也学着看人，觉得琪姐不错，心胸豁达，见到我这样平白无故投胎好的，不会酸溜溜，反而很坦然很阳光地祝福我。

再后来，我真的借琪姐吉言，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后来琪姐知道了，特地给我打了个长途电话，过年的时候还回老家一趟，给我买了个价值不菲的庆祝礼物。就这样，我跟琪姐一直就没断联系。没手机的时候，她有我宿舍电话，后来有手机了，时不时电话联系。

虽然不在一个城市，但关系一直保持得不错。也就是这样，我才陆陆续续知道琪姐的彪悍人生之路。

后来才得知，琪姐祝贺我考上大学那段时间，她和她老公之间发生了一次让人心惊肉跳的生死对决。

这里要说说琪姐的老公家庭背景。

琪姐的老公，是个好人，但是，他有一个家族遗传的毛病：家暴。

琪姐的公公有家暴，琪姐老公的叔叔常年家暴，琪姐的堂兄也是常年家暴。

出生在家暴之家的琪姐，长大成人，第二次投胎的时候，又掉进了另外一个家暴之家。

在结婚不到两年，琪姐的老公在一次很小的争执中，突然抓着琪姐的头发，左右开弓。打完了，她老公倒头睡觉去了！

我是后来听琪姐非常平静地描述当时的情形，只觉得震惊。原来人心真的可以丑恶到如此地步，为你生儿育女、跟你一起打拼的枕边女人，居然可以毫无道理左右开弓打完了接着睡大头觉去？？？

人性之丑恶善变，让人胆寒。

琪姐没有去睡，她睡不着，她只是在厨房里静静地坐着。

琪姐老公半夜要上厕所，醒了，发现琪姐不在，出来找。一开门，发现屋里的气味不对，赶紧找到厨房，发现琪姐披头散发，就在狭窄的厨房过道里坐着，手里拿着一个打火机。

当时的整个屋子里，充满了危险的煤气，琪姐就静静地坐在那儿，旁边的煤气打开着。

琪姐已是万念俱灰，大拇指摁着打火机的点火滚轮，一字一句警告她老公，拿自己的命跟他老公在赌，赌自己的未来和幸福。

琪姐说：“这是你第一次打我，我会记着一辈子，这也是你最后一次打我。因为没有下一次了，下一次我一定会直接点爆，不会等着你过来跟你说这番话了。我以前在家怎么被打你是知道的，你也说过这辈子都不会碰我一个手指头，我相信你了，是我蠢。但是你给我记着，再有下次，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我死了，无牵无挂，反正在我爸妈眼里，我什么东西都不算，你却不同。你是你爸妈的命根子。我死了，没人送，没人哭，你死了，你家这一户就绝了，你爸妈估计也活不下去了。我一条烂命赚三条，不算亏。”

各位童靴，不要觉得琪姐太绝，人没逼到那个份上。

琪姐一直活在地狱里，如果一直活在地狱里也就算了，生命没有指望，枯萎也就是了。

可她后来遇上了她老公，她老公确实给了她温暖和家，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想到将来几十年，所谓的家和温暖不过是一个泡影，现实还是深渊和地狱，琪姐才会更觉得人生绝望。

至于她会不会真的跟她老公同归于尽，我不敢猜测，我只知道，琪姐本性良善，但个性刚强。

小时候受爸爸和哥哥的欺侮，的确是因为没有反抗能力，但是她自从出门打工之后，对父亲还有哥哥，是敢挺直腰杆造反的，打工的最初两年没回家，没给家里一分钱，一回来，全身上下所有的钱都被她爸她妈搜刮了，也只有百来块。而且她回家之前，悄悄藏了个心眼，把回工厂的路费预先存在县城一个朋友家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