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并没有见到我传说中的父亲。
只是被带到了那个男人的家里,宽阔的府邸。
日复一日地演习各种兵器。
空旷的后院,寂寥无人。陪伴我的,只有那条黑狗。
我叫它即墨。
当然了,还有那个姓白的男人。
但除了教我习武,他从不多说一句话。
我也不问。
一去三年。
我的即墨飞快长大。耳朵竖直,威风凛凛。但它从来不叫。
对了,和我一样,从来不说话。
看看又是春天。白府里的桃花开了。
一片一片的淡红。
姓白的男人领了一个人来。
一个手执拂尘的胖男人,看着我阴阳怪气的问,白将军,就是他了吗。
原来是将军啊。怪道他精通兵器,不怒自威。
白将军抬抬手:你来。
我就牵了即墨,我唯一的家当。
走出去。
三年,第一次离开白府后院。
到了前庭,白将军却停下来。旁边闪出一个男人。一袭黑衣,
瘦。背负长刀,目光如刀。
白将军把胖子的木柄拂尘丢给我,去,取他首级。
我手指男人的刀。
将军意会了,脸上泛起难得的笑容,他点点头。
好,后退一步,反手执拂尘,进攻。不犹豫。
男人闪过。同时,他的刀出鞘,冷光万丈,好刀。
七招过后。他的刀刃缠住我手中拂尘的流苏。手只需一扭,我的武器便会立马凋零。
他嘴角有笑容。
哼,我急速回身。
同时用尽全力将手中拂尘往下一拉,即刻放手。
拂尘应声粉碎,落地成灰。
他的刀刮过地面时火花四渐。
好刀客。
他没有因我主动放弃武器有丝毫吃惊,地面火花还未落尽,他就已侧身回刀向我。
然而,他却高估了我。
好刀客。他没有因我主动放弃武器有丝毫吃惊,地面火花还未落尽,他就已侧身回刀向我。
然而,他却高估了我。
我只是个孩子。身形瘦小。
所以我没有奋力向上跃空躲开攻击,而是瞄准他跨马步半蹲的双腿,猫身一闪,人已在他身后。
不待他反应,我即飞身跃起,侧掌直砍他后项窝。
喀嚓只一声,对手倒地。以颈上一条清黑深痕为界,头颅折向前胸。
没有血。
我走上去。
从尸身手中抽出刀,他握得挺牢。
左手扶头,右手一刀下去,提起首级。
被刀接触的地板迸燃炸裂。
没有血。
刀太快。
好刀。我向白将军举起首级。
是的,好刀,它的名字是滑刃,产自晋国滑邑。是当年西乞术攻滑时配的宝器。
现在归你了。
白将军笑着对我说。然后他叹口气,我想把你教成将军,你却成了一个刺客。
旁边的胖子目瞪口呆,面如死灰。
十岁,我有了两样家当。
一条叫即墨的狗,一把叫滑刃的刀。
白将军手托首级,带我出门去。
门口却有一个人进来。见了首级,尖叫。
吓我一跳。
白将军却说:哦,宓子,不用怕,这是假的,
就把首级丢给我,看,哥哥抱着它,没有血是吗。
她听了,就冲我笑了。脸颊是淡红的,和白府里满是的桃花差不多的颜色。
到了车上,胖男人笑:武安君,一转眼,令爱都这么大了。
白将军说,比这孩子还小两岁呢。就看我一眼。
我搂着首级坐着,这个刀客的五官精美,巧夺天工。
滑刃真沉。
中途,换了辆车。首级被装在匣子里,白将军亲自驾车。
车在一座高大的宫殿前停下来。
他们领我走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门。
长长的走廊,光影一道一道。
最后,停在一扇红木门前。
白将军说: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将军,我喊他,你叫什么名字?
白起。他笑了。
我们还可以再见面么?
他想了想,继而庄重地持剑抱拳说,后会有期。
白起的背影高大挺拔,脖子上有一道箭伤。
我再见他时,已是三年后。
推开那道门,我见到了我的父亲。
他独自坐在高高的榻上。
魁梧的男人。
我把装首级的金匣子放到他脚下。
他看一眼。胖男人弓腰笑说,武安君把他调养的很好。
胖子又叫我跪下,这就是大秦国的王,你父亲,还不快跪下。
我不跪,牵紧我的黑狗。
我想我当时一定是威风极了。
背上是和我一般长的名刀,手边是和我一般高的黑狗。
所以昭王才会笑着伸出手来:既墨,你终于回宫了。
他叫我即墨。
真是好笑了,我从未到过宫里。怎么叫终于回宫了。
我出门时,听见身后威严的声音,赵高,倘若这宫中有人知道这孩子身份,寡人只好蒸杀你。
只剩唯唯喏喏。
推开门去。明亮的阳光下,春天满眼锦绣。
我成了昭王的侍卫长官。
他说,我母亲是赵国人,秦赵有仇,所以他不能立我为公子。
他又说,即墨,大秦不会亏待你,将来,你会成为将军,号令四方。
我知道,代价是对身份永远缄默。
昭王请了当时天下第一的刺客颜霁去继续教我各种明兵暗器。
这个十五岁的齐国人,是上阳宫中最英俊的男人。
一天他问我。为什么不爱说话。
因为我的赵国口音谁都讨厌。但是我没有说出来。
他停一停,说,老天爷就是这么不公平。
就找了鹿皮缝一个口袋,里面鹿血灌的满满的。高高挂到树上,直对青色的天。
他拉我:兄弟,来,射他一箭。
我抬手连发三箭。鹿血哗哗的浇下来,淋了我和他一头一脸。
他眨眨眼,这就叫射天。上天总是不公平。畅快吧。
我说畅快。
太畅快了。
我着凉了,咳嗽不断。
颜霁去说:是有人想你了。
鬼话。天下之大,谁人会想我呢。
颜霁去看了我的刀,说,你的刀太大了,不如我和你换一把。
他的剑不是常见之物,银白修长,剑尖上刻着他的名字:霁去。
我抱着滑刃说:不换。换了女人们都要抢,我守不住。
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拿剑敲我的头,不过不痛。
我十一岁了,按说,我也可以称做是一个男人了。
昭王召我,说,即墨,这个月望日。武安君带兵出征,你也跟着去吧。
颜霁去,你保护他。
是。
刺客也要人保护?我问。
即墨,现在是你将军,不是刺客。杀气在昭王脸上涌动,记住,泄露白起为将者,杀无赦。
秦昭王四十七年八月望。晴空万里无云。
咸阳城外。士卒战车覆野千里,旌旗蔽日。
我骑的是昭王的踏雪乌驹。
面前,他一点没变,不怒自威。
白起说,即墨,你长这么大了。
我低头看看,其实我又瘦又矮。铠甲都穿不稳。风一吹,头盔歪下来遮脸一半。
抬头,高高的城墙上。正午的高阳把昭王的脸影成一团漆黑。
抬头,高高的城墙上。正午的高阳把昭王的脸影成一团漆黑。
我站到马背上。
拔刀一挥。
出发—
雄壮的战鼓点中。
军队向东边,赵国流奔而去。
四十七年秋,秦赵战于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