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师比李瞎子年轻得多,四十多岁。但胡子留得长,白须飘飘,看上去道骨仙风般。
而且不瞎,看的书也多,上至资治通鉴、黄帝内经,下至奇门遁甲、风水阴亲,能扯些古文,虽然算得不是很准,但收费却不低。起步价就是十六元,红白喜事还得往上涨。
杨雪去的时候张天师正在翻万年历,一缕阳光刚好从隔门的帘子跟门框的空隙里溜进屋里落在书上。
乍一看,真如天师般。
张天师左手的食指时不时伸进嘴里,沾一下唾液翻一页书。书页发黄,能见油渍,被张天师翻字典般翻得直响。
杨雪满脸堆笑地喊了声“张天师”。
张天师口里神神叨叨地念着:“天聋地哑,人生如沙。”然后扶了扶眼镜,满脸堆笑地冲杨雪说了声:“大嫂来了。”
张天师见谁都喊大嫂,来找他算命的都比他大。
杨雪忙送上三十六元。张天师说:“不急的。”边说边把钱收了起来。
杨雪报了吴雨和白杨的生辰。张天师就鼓捣了半天书,眉毛都插进书缝里。然后大惊失色,说道:“下下婚,使不得。”
杨雪说:“咋就使不得了?”
张天师说:“男的石榴木,女的大海水。金木水火土,金生水,水生木,木生土,土生火,火生金。乍一看,是个旺命,殊不知,大海水里藏着霹雳火。火一烧,全完。”
杨雪说:“有解数没?”
张天师说:“霹雳火是天火,大海水是地水。死结。结了都要离。趁没结,散了。”
算命后的孙天瑜和杨雪分别做白杨和吴雨的工作。
白杨不信这个邪,说道:“既然命运都是上天安排好的,还谈啥恋爱、还找啥人。算命摊上等着,算算哪家哪户合适,门牌多少,然后捉只大鹅提只鸡去敲门。门开后就说,叔好、婶好,咱城西一有为后生,性格温顺,知书达理,跟你家闺女八字相辅,算命先生说了,上上之选。挑个日子呗。”
孙天瑜气得拿起扫帚撵白杨,口里喊道:“你个兔崽子,长本事了。”
吴雨没白杨这么贫,杨雪做工作的时候,吴雨说:“白杨挺好的,上进,勤劳,乐观、幽默,又无其它不良嗜好,最主要疼我。”
杨雪说:“是个男人,没结婚前都疼女人。结了婚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妈是过来人,你爹当年啥都说得好好的。一结婚,就翻脸不认账。再说了,你们八字不合。”杨雪本来想说:“结了都得离。”后来想想不吉利,活生生把话给咽了下去。
吴雨说:“你跟我爸不是挺好的吗?”
杨雪说:“妈希望你幸福。人生没有回头路啊。”
吴雨说:“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杨雪说:“现在不比以前了,在一起不算个啥。乘现在,没结,还来得及。妈是过来人,懂得比你多。”
吴雨说:“算命啥的迷信得很,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往后真过不下去了,也是天意。”
见司仪咿咿呀呀半天没一句整话,白杨急不得,接过话筒说:“人是一对新人,酒是一坛子老酒,来的都是亲朋好友,感情沉淀了多年,友谊之花开过了无数的春天。今天,绝对的好日子,3.15,在全国人民万众瞩目的打假声中,我和吴雨用真情、真爱、真心去谱写未来美好的人生。感谢各位来宾、亲朋,你们当中,有不远千里赶来的亲人,有近在咫尺的朋友,有朝夕相处的同事,也有几年才能见上一面的同窗。您们是带着爱和祝福来的,能见到慈祥、富足、高贵、友善的您们,我跟吴雨倍感荣幸。感谢、感激、感动,总之感天动地。都说秀才人情半张纸,今天咱们阳春三月一杯酒。喝了这杯酒,生活样样有。”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白杨把话筒递给司仪。
回忆起这些的孙天瑜眼泪就止不住的流。
白杨结婚当天,孙天瑜和杨雪满脸堆笑,硬是把那层化解不开的忧愁藏在了骨髓深处。反倒是白杨的父亲白天德和吴雨的父亲吴昌勇,虽然都知道算命的话不吉利,但还是频频举杯,喝得伶仃大醉。
35、手术
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星期,终于排到白天德做手术。
对于一辈子都很少去医院的白天德而言,这两个星期的等待,无疑度日如年一般。在白天德印象里,手术这个词语,身后跟随的通常是命悬一线,脚踏阴阳。
好在,孙天瑜一直陪在身边。
手术前,白杨打了白天德电话。白杨说:“别紧张,小手术而已。卤肉切割手术在当今的医学面前,感冒似的。”
白天德故作镇静地对白杨说:“就是,医生说了,小手术。你安心工作,别挂我。你妈和你二哥都在的。”
挂了电话的白杨感慨万千。
白柳能够陪着父亲做手术,对白天德来说,多好的事。毕竟在白天德心里,白柳的分量非同一般。
打小起,白杨就发现一个秘密。弟兄三人,白天德最疼白柳,孙天瑜最疼白松。虽然白天德和孙天瑜对自己都不错,但白杨感觉得到,他们看自己的眼里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期望。
在白天德眼里,白柳聪明,才上幼儿园第一天就能独自数数数到一百,将来肯定有大出息。而白松,有了好吃的总是剩下一口给孙天瑜。唯独白杨,呆呆傻傻的,鼻涕老长,爸爸妈妈不会喊,三岁了才会说话,哑巴一般。
后来外婆住到家里来,白杨终于有了疼的人。
每次白杨受伤,总是坐在外婆的脚旁,头枕在外婆的膝盖上。外婆就给白杨讲好多好多故事。那时的白杨就想,将来自己也能挣钱了,给外婆买好多好多衣服。
白杨工作后,远离家乡,至今回忆起来,唯独为外婆做过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白杨刚毕业那个月,外婆的眼睛白内障严重到了完全看不见的地步。白杨咨询了医生。医生说,白内障已经发育成熟,可以做手术了。
当时恰逢李嘉诚捐资筹划光明行动,像外婆这样的年纪只要出六百元就可以把手术做完。
六百元,对于别的家庭来说,小事一桩,可对于白杨这样的家庭来说。好大一笔开支的。为了供哥仨读书。家里除了灌进来的西风,几乎就没啥东西了。
更不凑巧的是,毕业那个月,全国农村经济合作社死帐、烂账过多,加之谣言四起,全国爆发了大规模的储户取钱行动。资金链短缺导致的后果是催债,对于当初贷款办企业的人来说,贷得越多差债越多的人,待遇越好,村经济合作社的干部每天好酒好菜的招待着。如果差上几千万的,村经济合作社的怕收不回烂账,甚至帮忙想办法贷款。而对于孙天瑜这样的家庭而言,村经济合作社的干部敲开门就要抓人,抓了关起来先饿上几天,啥时还钱啥时放人。原因是孙天瑜借的钱少,才六千元钱。尽管借的钱都是供白杨哥仨读书,但农村经济合作社的干部说了:“谁家都难,国家也难,不抓人可以,现在就还钱。”
村经济合作社的干部抓人的时候,白杨刚好从实习基地回家看望父母。见状,提着棍棒就撵了出来。白杨吼道:“放开我妈,三天后还钱。到时候拿不到钱抓我。要再动我妈一个指头,让你们直着来,横着去。”
村经济合作社的干部也是被领导逼的,乡里乡亲,别看敲门时张牙舞爪的,但真遇到像白杨这样不要命的主儿,也就怯了。
三天后,哥仨找同学帮忙,白天德和孙天瑜又找亲戚借钱,终究是连本带利还了八千元。还了钱的白杨回到学校,刚好一个偏远县份的国企到学校招人。由于白杨的班级属于国家统招统配,班上其他同学都在等着政府分配工作。
而白杨却不能再等。
外婆的眼睛需要钱,亲戚朋友读书的时候就已经借了钱给他们哥仨,如今危难时候又伸了援手。
不能等的白杨决定去报名。尽管是国企,可当时学校里好多同学都不愿意去,家境好的同学们都劝白杨:“那里天气热不说,蜈蚣、眼镜蛇、毒蜘蛛超多。小黑虫咬人,一口一个包,半年都好不了的。”
白杨说:“这些我都知道,可毕竟我们是最后一届统招统配生。未来的事谁说得清?我急需用钱啊!工作有得干就行。”
为了早早工作,白杨报了名,顺利通过了面试,笔试,并被录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