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礼物
登山第二天下午,补觉醒来的晓露电话里让白杨去她住处吃饭。
白杨说:“晚上你还要上夜班,再睡会儿,吃饭外面随便对付下。不然晚上熬不住。”
晓露皱着眉说:“刚睡起来,可以了。天天外面吃,费钱不说还伤身。我已经开始在家里做饭了。手艺倒是不行,吃不?”
白杨连声道:“吃,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多炒点,我一盘一盘地往嗓子眼里倒。”
挂了电话的晓露兴冲冲地就出了门,去楼下超市里买菜。一边走一边想,自己是不是主动了些,有点女追男的嫌疑。转念又一想,白杨都可怜成这样了,就不计较这些。只要他好好的,其他的都是次要。
晓露兴高采烈做饭的时候,白杨的分管领导班冠绥正在语重心长地跟白杨交谈。班冠绥说:“白老弟啊,下一步可能要动人事了。你要好好争取,负责工作两年多了。干不上部长的话,多对不起祖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老祖宗着想。”
班冠绥啥人,白杨心里清楚。要吃要喝,吆五喝六的人。
《交通法》刚出台那阵子。班冠绥刚调到公司。
没几天,市公司对县区分公司进行业务检查。白杨随同班冠绥去了县份。由于涉及到年度考核,县公司接待的时候整了几瓶酒。班冠绥平时带一帮帮人习惯了,突然没了帮衬的,觉得寡味,就让白杨喝酒。
白杨哪敢喝,就他和班冠绥两人下乡,自己即要查阅台账,又要充当驾驶员。《交通法》出台后,血淋淋的例子多得是。
见班冠绥吩咐,白杨忙说:“一会儿还要有人开车的。”
班冠绥说:“你喝,一会有人开车,不要你开。”
白杨心想:“不喝,终究是扫了领导的脸面。”只好抬起了酒杯。
好嘛,酒足饭饱,要回玉平的时候,班冠绥让白杨去开车。
白杨说:“喝了酒的。”
班冠绥说:“喝了酒咋了,不都喝了酒开车吗?”
白杨说:“交通法出台了,喝了酒,不开车。再说了,出了事算谁的?”
班冠绥说:“我在车上,怕啥?”
白杨心想,没出事,一个个道貌岸然,出了事,一个个缩头乌龟。对于班冠绥这种吆五喝六,正事不干,下乡只会打牌喝酒的官员,白杨已经反感至极,但毕竟要共事,而且是上级,白杨只得陪笑道:“这是原则问题,交通法摆在那里。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职员,担不起这个责。”
最后,班冠绥只好自己去开车。回玉平的路上,班冠绥对白杨说:“在县上工作的时候,我发现,在单位上呆的人,要想混下去,要么业务能力相当强,要么会伺候领导。业务能力又强又会伺候领导的,那升职起来就相当快了。”
从县份上回来的班冠绥就想着如何为难白杨。接触了一段时间发现,在业务上,白杨轻车熟路,轻松胜任,在协调市直各部门工作关系上,白杨也能处理的井井有条。
班冠绥为难不了白杨。
而高傲的白杨也没有为喜欢吃吃喝喝的班冠绥设下一宴半碗。
人事变动前,班冠绥拉家常似的跟白杨谈心。这葫芦实在是焖。
白杨心想:“屁大个部长。”但表面还得笑着应付道:“王天风干得不错的。”
班冠绥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白杨哈哈哈笑了几声,搪塞了过去。
下了班,白杨把班冠绥的话丢在身后,就去了晓露家。
见白杨进门,晓露斜靠在厨房门边,神神秘秘地问道:“送你个礼物,猜猜是啥?”
白杨说:“这个真不好猜,盲人摸象似的。”
晓露嘟着小嘴说:“猜猜嘛?发挥下作家的想象力。”
白杨说:“行,我猜。”说完白杨眼睛咕噜咕噜地转,踱着步在房子里找来找去。
见白杨满屋子找东西,晓露笑得花枝招展,边笑边说:“你找不到。给你提个醒,是液体。”
白杨拿起餐桌上的红酒说:“不会是酒吧。该不是我那句话得罪了你。你先把我灌醉,然后打死狗似的暴打一顿。”
晓露摇摇头,说道:“作家的想象力,服了。可惜过于暴力。”
白杨念叨道:“液体?你一个姑娘家家,应该不会买那东西。”
晓露问:“啥东西?”
白杨说:“印度神油。”
晓露“呸”了一口,说道:“你咋恶心了,咋不说是花椒油。”
白杨说:“你咋狠了。让我咋猜,液体这么多。”
晓露从厨房里拿出一瓶老陈醋,递到白杨手里,说道:“就这个,送你的礼物。”
白杨嘴巴都戳到了半空,惊叹道:“原来是醋啊!”
晓露很严肃地说:“是啊。咋的,嫌礼物不贵重。”
白杨忙解释道:“关于昨晚吴雨让我回去的事,我跟你汇报过的。”
晓露说:“昨晚的事跟我没关系。你该回去的,孩子哭成那样。”
白杨问道:“那你啥意思这是?”
晓露问:“你不是手上脱皮吗?”
白杨头点得小鸡啄米似的。
晓露说:“这就是我告诉你的秘方。每天用老陈醋擦手,坚持两个礼拜。手就不脱皮了。”
看着老陈醋的白杨突然觉得眼睛湿湿的。他忙走进厨房,顺手拿块抹布擦拭厨台。白杨不想让晓露看见他眼睛里若隐若现的那滴泪花。
白杨手上脱皮的事,是晓露手把手教白杨认音阶的时候发现的。准确地讲,是四天前。
当时白杨在古筝上乱弹一通,晓露急不得。就手把手地教白杨认指法。晓露的手握住白杨的手时,被白杨脱皮的手扎到了。当时的白杨尴尬的笑笑,说道:“粗糙了,会不会把琴弦弄断。”
晓露说:“弄断了算你本事。我网购了一包琴弦,断了我会续的。手上脱皮不是多大个事儿,我读书的时候也脱皮,真菌感染而已。当时老师告诉我个秘方,很灵的。”
白杨说:“陈曦知道我手上脱皮的事,买了药送我,吃了几粒,蛮感动的。”
晓露说:“既然吃了药,就继续服用,不行我再用土方法。别辜负了人家一番心意。”
白杨点点头,说道:“你咋好了。”
晓露说:“不说这些,开始学琴。中国古代的音阶只有五个,宫、商、角、徵、羽,所以中国有五声不全的说法。现代音阶有七个,分别是到、瑞、秘、法、扫、拉、稀,就是你说的1、2、3、4、5、6、7。”
白杨说:“但我看很多现代的曲子,古筝也能谈七个音的。”
晓露说:“是啊,到、瑞、秘、法、扫、拉、稀其实中国古代也有了,就是宫、商、角、徵、羽这五音加上变徵、变宫。”
白杨说:“咋理解变徵、变宫?”
晓露说:“徵就是法,按下琴弦一弹就成了扫,宫就拉,按下琴弦一弹就成了稀。”
白杨说:“老祖宗厉害了,五音变成七,还把外国人得意的。”
晓露说:“不止七个,你想啊,总共二十一根琴弦。每个琴弦一个音,再加上变音得有多少。而且变的部位不同,音就各异,所以只要世上有的音,古筝都能弹出来。”
白杨说:“厉害了,小小一张琴,博大精深。世间万物,皆如囊中取物。”
晓露说:“是啊,如同中国汉字一样,小小一张纸,文人就能上下五千年,纵横九州事。人生的酸甜苦辣,尽在其中。年纪轻轻的你就这么写出了天地玄黄来。”
白杨笑了,说道:“你倒会安慰人,还弄出个年纪轻轻来。我写了十多年了。也没见写出个啥名堂来,每次去买皮鞋,都捡着打折的买。”
晓露说:“咋不年轻了,登山、打球、读书、写字,就你这状态,二十岁的小伙都自叹不如。再说了,出一部作品,天时地利人和都得占。以前的你生活太安逸,吴姐这事吧,对你未必不是件好事。你看你最近,每天四五千字的写,这种状态,好得很。至于买打折的皮鞋,说明你会过日子。毕竟牵扯到油米柴油酱醋茶,那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刀刃一般。”
白杨说:“说起登山、打球,还是要感谢陈曦和你,没有你们,我可能崩溃了。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那种绝望,好比一滴雨落在高速行驶的前挡风玻璃上。那种被风吹得全身动惮不得的窒息,紧接着撕裂,碎成一朵梅花。那就是我的心。”
晓露说:“咋那么多修辞比喻。心不还在你体内吗?人不还谈笑风生吗?旁边不还站一大侄女吗?别把生活悲观化,向前看,哪怕就站在万丈悬崖边,盯着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看向前方就是碧海蓝天。”
白杨啧啧啧咂巴着嘴说:“真让人刮目相看,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却能看得如此透彻。咋感觉你大风大浪过来似的。”
晓露笑了,说道:“咋小了,二十四了,好几个同学,如今孩子都狗高了。我是逞口舌之能,纯理论家,一个小浪花就over掉的。”
白杨说:“哪能,就你这见识,以后不敢喊大侄女了,叫小师妹吧。”
晓露说:“别,千万别,大侄女安全又亲切。你真敢对侄女下手,就成禽兽了。”
白杨撇了撇嘴,说道:“练琴吧,你以前斯斯文文,说话轻声细语的,咋感觉才几天,变了个人似的。”
晓露问:“变啥了?”
白杨说:“变贫尼了。”
晓露说:“你才贫僧呢,我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白老师,练就了一口撕人的牙。”
白杨说:“我是鬼啊?都开撕了。”
晓露说:“差不多。跟你在一起,不愁没话题。以前相亲那些男的,一个个跟葫芦似的,不说则已,一说就烟熏火燎,云遮雾绕。不像你,有啥说啥,让人心里亮堂。”
白杨说:“感情我是话唠,感情我是陪聊。”
晓露笑了,大大方方的,边笑边看白杨,眼睛直勾勾的,都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