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蓉蓉的婚礼在现在看来谈不上奢华，跟后来我看到动辄几十桌甚至上百桌的婚礼相比，还有那么点寒酸。但在当时的我看来，那真的叫一个奢华。进白天鹅宾馆的时候，我腿都有点发软。

张蓉蓉穿着白色的婚纱，两个胳膊全是金首饰，笑容甜美得和老公（应该可以这样叫了，我虽然不认识，但站在她旁边，看那打扮应该错不了），以及家人站在门口迎宾，另一边是穿得花枝招展的姊妹。

说老实话，张蓉蓉的老公长得白白净净，虽然不是很帅，但确实很斯文。走过去祝贺的时候，他彬彬有礼的谢谢，而我完全不敢抬头看张蓉蓉的脸。

“妈的，想不到张蓉蓉打扮起来这么漂亮，真的让人冲动。”宋世文小声淫笑道。

婚礼那几套进行完毕后，新人开始给亲朋好友敬酒。走到我们这一桌的时候，我才注意到，今天的张蓉蓉确实很漂亮，敬酒的时候她已经换了旗袍，也许每个新娘都是漂亮的。

张蓉蓉和新郎官一过来，每个人都站了起来。张蓉蓉笑意盈盈，每个人都在夸奖张蓉蓉漂亮，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

“兄弟，你可是把我们公司的一朵花给摘去了，你要是敢怠慢我们的美女，我们公司所有的男人都饶不了你。”宋世文向新郎官笑道。

“宋世文，那我谢谢你了。”张蓉蓉笑靥如花，背对着我对宋世文举杯。

张蓉蓉离我只有半步，旗袍显得张蓉蓉屁股浑圆浑圆。

“张蓉蓉，不能光和宋世文喝，我们也是后援团，我们也要喝。”众人起哄。

“好的。”张蓉蓉来者不拒，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踩在我脚上。

我差点忍不住大叫起来。我刚要抽脚，却感觉到张蓉蓉脚上在加劲。我的脚那么厚，张蓉蓉不可能感觉不到，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过来，张蓉蓉似乎在报复我。也许用报复也不对，我相信这一脚五味杂陈。

我忍着痛，任由张蓉蓉的脚跟在我鞋上旋转、旋转。张蓉蓉媚眼如丝，向每个人敬酒，脚却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脚。

好吧，如果张蓉蓉的报复能弥补我的过错，我宁愿她踩得狠一点。

“林敬轩，我敬你一杯。”张蓉蓉终于转过身，面如春风，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最后还用脚跟使劲碾了我一下。

我疼得满头大汗，咬着牙不吭声。我强挤出一丝笑容：“祝你们白头偕老。”

“谢谢。”张蓉蓉一举杯，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

“参加了个婚礼，你咋瘸了呢？”宋世文看我一瘸一拐，奇怪问道。

我苦笑摇了摇头，“喝多了，再厕所摔了一下。”

“我操，人家结婚，你激动啥。”宋世文有点不屑，咂摸嘴说道：“不过，张蓉蓉真的不错。”

我心中有点黯然，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其实一方面，张蓉蓉结婚了，我挺高兴的，起码张蓉蓉不会缠着我的，我承认这想法有点卑劣。另一方面，我又有点失落，男人其实也是自私的，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不希望别人得到，哪怕这个东西是自己抛弃的。

其实，我多少又有点惆怅，张蓉蓉结婚的请帖为啥不直接给我，而让宋世文捎给我。其实潜意识里多多少少觉得自己和张蓉蓉的关系不一般，她是不是应该亲自告诉我一下。可是，自己是什么东西，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自嘲。

就在我长舒一口气，以为我和张蓉蓉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了张蓉蓉的电话。

掏出电话的那一刻，我有点心惊肉跳，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犹豫了半天，我才接了电话。

“林敬轩，是不是特别怕我的电话？”张蓉蓉问道。

“你看，小姑奶奶，这是啥话呢，每天盼你电话还来不及呢。”我用油嘴滑舌来掩盖我的心虚。

“我踩得你疼吗？”张蓉蓉问道。

“疼，我脱了鞋，里面都血淋淋的了。”这话我一点都没夸张。

“那就好。”

张蓉蓉这话把我噎住了，我 不知道该怎么接茬。

“知道我为什么踩你吗？”

“知道。”我有点心虚。

“知道我是故意踩你吗？”

“知道。”

“知道为什么不躲。”

“如果你踩我会好受点，我宁愿你踩我。”我实话实说。

“林敬轩啊，林敬轩，你就是嘴甜啊。虽然明知道你可能说得是假话，我还是忍不住要相信。”张蓉蓉声音有点低沉，“你说你嘴为什么要那么甜呢。”

换了平时，我肯定要问，你尝过了吗？

可张蓉蓉已为人妇，今天我只能说：“对不起。”

“知道我为啥给你打电话吗？”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

“我要离开广州了。”张蓉蓉声音有点低落。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道，我本来想问，是不是跟我有关，可是我自己未免太自作多情。

“我不是别人的老婆了嘛，当然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张蓉蓉笑道，我能听得出她声音有点悲凉。

“那……”我本来想说点啥，最后却是，“那，这样也挺好的。”

“你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有点尴尬。

“那我应该想你对我依依不舍，一听到我要走，就痛哭流涕？”

我无言，我本来想问问张蓉蓉她男朋友，不，她老公什么时候回来的，可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呢。

“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在广州 摆酒而又非选在白天鹅那个地方吗？”

“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

“其实，我和我男朋友都不是广州人，不，我和老公都是外地人，原本根本就不需要在广州摆酒，特别我又马上要离开这个地方。再说了，白天鹅是什么地方，根本就不是我这种女孩应该享受得地方。”张蓉蓉显然还没有完全转变过角色来。

“那你为什么还……”我本能问道。

“我委屈。”张蓉蓉大声说道。

我大概有点明白张蓉蓉的意思了，我也能体会到她得感受了。

“说好让我等一年，结果我等了一年，一个月，两个月……，等得我绝望，我原本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我非要去什么狗屁三亚。”张蓉蓉声音有点哽咽。

我静静听着，张蓉蓉每一句话都似乎是对我的审判。

“在三亚，我遇到了你。你知道吗，那件三点泳衣，我还是特意为你买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在乎你的话，你说我的连体泳衣太老土，我就马上去买了件三点泳衣。”张蓉蓉顿了顿，“你说我是不是挺贱的。”

“蓉蓉，对不起。”

“其实，你真的不要说对不起，其实我真的真的从来没有怨恨过你。在三亚的时候我说过，回到广州我也说过，今天我还是这样说。至少我是自愿的。”张蓉蓉叹了口气，突然爆了粗口，“妈的，你要不就早点回来，你要不就干脆不回来，我等了你一年十一个月，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妈的，第十二个月你回来了。“最后一句话是骂她老公的。

我叹了口气，这情节和拙劣的小说、无聊的肥皂剧一模一样，我能感受到张蓉蓉的愤怒。

“他回来的那一个星期，我完全没有欣喜，我脑子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张蓉蓉喃喃道，我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一定无比复杂。

“嗯。”我应了一声，表示我在认真 听。

“回来后，他就向我求婚，我答应了，唯一的条件就是必须要在 广州摆酒，而且必须是五星级酒店。一开始他不同意，他说用这些钱，在他的老家可以摆一场轰动异常的婚礼，为什么要把钱浪费在广州呢？”张蓉蓉顿了顿，接着说道：“可是我非常坚持，毕业后，我就来到了广州，一直做一个出纳，就像一个灰姑娘一样，一个小小的出纳，在广州有谁会正眼看你一样。我一直渴望遇见自己的王子，可是我始终没有穿上水晶鞋在自己心爱的王子面前尽情舞蹈。

这两年他挣了点钱，加上我的积蓄和他留下的十万块，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一笔巨款了，尽管这钱对很多人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我不甘心，我这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我就是离开广州，我也要风风光光离开，我要优雅着离开，我要笑着离开。”张蓉蓉声音有点哽咽。

我默然，虽然来广州不长时间，其实我能真切感受到张蓉蓉的体会。也许跟上海等城市相比，广州算是一个比较包容的城市，广州的媒体也在不断探讨，城市的 包容、关爱、融入，当每年过年火车票难买的时候，广州的媒体也都在宣称：留在广州，也是一样过年。

可是，只有做为外地人才能真正理解，饶是我对广州的大街小巷已是了如指掌，饶是我对广州的美食赞不绝口，饶是我可以跟老广自由沟通，可那种外地人的标签永远是挥之不去的。不管我自认为我的 白话多么标准，广州人还是一下子就问道：你是外地的吧？

当“捞“这个词汇在小部分广州人口中脱口而出的时候，尽管也许我积累的财富远远超过那些把捞字挂在嘴边的广州人，可那种挥之不去的排斥感永远刻在心头。

张蓉蓉就是千万来广东捞世界的“捞妹”，她为这个城市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却始终无法在这个城市找到家的感觉。

所以张蓉蓉需要这样一次扬眉吐气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