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沈芳最后这句话的确说到了我的心里。当有人诚心诚意给予你帮助时,即使你并不需要,但是,总是要体谅对方的心情。我想,那就去吧,在拒绝她,就太过分了。
我带上表下车问门童,哪里可以停车。门童却上来对我说,待客泊车。这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一首歌的名字。我有点犹豫,看看沈芳气定神闲的样子,迟疑着把车交给门童。我时不时回首看着那车远去,我有点担心,别不是被骗了吧。
我随着沈芳走进去。这家餐馆的装潢和设计让我心下赞叹。连散座都没有,全部是包房。也不知有多少家。我偷偷问沈芳,“见谁啊?”沈芳头也没回跟我说,“我哥。”我心里一哆嗦,有点胆怯,又想,你带我见你哥干什么。
我们走到一个门口,服务员帮我们开门进去,一个30多平米的包房中,已经围着圆桌坐了5个男人。他们看到我们进来,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居中的那个看上去有30来岁的男子,冲着沈芳说到,“哎,不是说晚上吗?怎么非要现在过来。”那男子看上去个子不低,略微有些壮,留着极短的寸头,一口北京口音的普通话。我猜,这就是沈芳的哥哥吧,他们家人长得是都挺漂亮的。
沈芳也不看其他人,径直走过去,笑着说,“晚上总是要把时间留给重要的朋友和家人的,今天过节吗。再说了,晚上吃的太多很难受的。”
旁边的几个人跟着笑起来,说,“那是,那是,女孩子长得这么灵,当然是小心身材了。”
本坐在沈芳哥哥左手的男人见沈芳过去,连忙起身让出些地方,又一边招呼服务员加椅子和餐具。沈芳和她哥哥寒暄着,我做出一脸微笑很干的站在那里,这种豪华的场面,让我觉得有点不自在。边上的那几个人见我站着,倒是一起来招呼我,我把了进门的位子站住,说,“甭忙,我就这儿行了。”
服务员拿来椅子和餐具摆好。我见沈芳坐下,我也坐下了。沈芳这才把我介绍给大家,“这是景小姐。”然后又跟我介绍其他人,“翠花,这是……,……,……,……,这是我哥。”我一一跟人点头寒暄,到了她哥时,我学着场面上的话说,“久仰。”她哥却皮笑肉不笑着回答,“我也久仰你。”我觉得他的眼里带着很多轻视,这让我特别反感。他的口音带了过于浓重的北京口音,听上去很痞。我看看其余几个人,沈芳没说他们是做什么的,看着那些人的气质,应该都是场面中人。不过,听口音,却都是江浙人士。
那顿饭吃得,怎么说,对我而言,非常有意义,而且意义深远。几乎是从那天中午开始,我的人生,开始了一段非常戏剧化的演出。情节呢,今天回忆起来,我自己都觉得似乎感到难以置信,就像是看一部港产片中上演的豪门恩怨。我现在的确很难理解当初自己为什么会走上这样一条道路。但是,毕竟是发生过了,再怎样否认都为时已晚。不过,在这部至今都让我感到匪夷所思的大戏中,和我配戏并共同演出到落幕的,并不是那天沈芳用心良苦为我引见的贵人——她的哥哥。而是,那个坐在我旁边,在那顿饭局中,一直处于逢迎示好,跑龙套角色的温州籍男子,名字吗,这里就叫他“奸商”好了。
奸商是个非常玲珑的人。从我一开始走进房间,首先对我表现出“重视”的就是他。招呼服务生拿椅子,言谈话语中的恭维,甚至端茶沏水。也是,那天,如果我没有跟着沈芳来到那间酒楼,他或许也很难在那顿饭局里找到可以对他表现出“景仰”或哪怕是“平视”的交谈对象。不过,一个人能够活到这个岁数还有如此高的定力,也或许是他可以从海边的渔村混到香港居民必不可少的因素之一吧。不过,我当时心里也想过,如果我到了他的年纪,吃顿饭说句话,话刚讲到一半,对方就撇过头去跟别人聊了起来,那我一定会掀桌子走人。
甚至,我也有了一丝动摇,在金钱观上的动摇,金钱并非一定可以换来与其等值的尊重,甚至,还要承受连普通人都难以承受的白眼和歧视。或许,说到最后,唯一可以保值的,就是我们谁都无法选择的——出身。但是,出身,这偏偏又是一个你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选择和改变的事。面对着无数平地而起招摇过市的名流们,要么,拼命的掩饰或是粉饰自己的出身,要么,硬着嘴喊出,“我为我是一个XX的儿子/女儿而自豪”。这样的背后,又有多少不为人识的苦闷和纠结。勤劳,努力,拼搏,修养,智慧,高等教育,金钱,权势,这些种种,对于简单的好的“出身”而言,之间永远是一个不等号。甚至,大多时候,是一个让人悲观的<。尽管,这些说法,尤其是在我国,相当多的人是从听到个开始就否认的。但是,我想,这是事实。
我开始想起原来和沈芳谈笑时说起的,她的爷爷文丨革丨时被人揭发更改了自己的出身,很搞笑的从“地主”改为“贫下中农”,闹了好一阵才按下去。我当时并不觉得匪夷所思,因为,我奶奶也总是说我爷爷是解放后上报出身时把“富农”改成“贫下中农”了。不过,这些,都随着老人的远去成为永远的秘密。只是这对于“出身”的在意,总还是随着这个时代的改变而改变着,永远不会消失。以致于后来,我看到当初的玩伴都一个个有了孩子。我却似乎开始惶恐,我,要怎样努力,才能带给我的后代,一个可以引以为骄傲,谈起来不自卑,骨子里透着自豪的出身呢?
奸商似乎对我的“出身”颇有好奇,问我“府上”如何,我试图学着“场面中人”的口吻,简单的说,“家父做些小买卖,母亲是老师。”奸商又打听我“祖上”哪里?我正在犹豫,沈芳在对面忽然接住话说,“我们同乡。”奸商对于对面那些一直用余光看他的人们忽然的青睐激动不已,“哦,是嘞,难怪你们口音一样的啊,不像我们南方人,说话……”奸商又一次话未说完就悬在半空。桌子那边,沈芳已经在她旁边的那个男子的劝说下,被斟满了酒,开始和人碰杯。奸商似乎也想举杯,但是似乎众人的注意都在对面,有些迟疑。我举起自己的杯子,递过去说,“来,叔叔,我借花献佛跟您碰一个,以后有机会跟您多学习学习。”奸商如释重负的笑开了花,“哎,你们年轻人青出于蓝嘞,我们这些老东西早晚是要被甩到后面的,尤其是景小姐,一看就是人中龙……”。那天,不知道奸商出门是否有看皇历,是不是写着,不利会友?他再一次又被撩在半空了。这次,撩起他的是沈芳,沈芳似乎没注意到他正和我说话,我看到她隔着桌子对我举了下杯子,说,“景明,来。”
她的脸孔看起来似乎又些红润了,只是表情还算平静。那种神情,似乎让我想不起在不久前刚发生过的不快,那种神情,又带着场面上的客套而看不出一丝亲密,似乎我们从没有……
沈芳的举杯,带动了其他人对我的注意,于是,我便起身一一和其他的各位碰了一下,当然,我先碰了奸商的杯子。当然,我也碰了沈芳的哥哥,他似乎连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我有点胆怯。等最后碰到沈芳时,我的手开始抖起来,也或许是桌子实在太宽。沈芳也是坐着,没有任何起身的迹象。我手抖动的样子似乎被发现,我看到她的嘴角,笑了一下。
酒过三迅,桌子被分成两边。其余人聊着他们感兴趣的“上层话题”,我,和奸商,也开始彼此发现各自感兴趣的火花来。我记得,最开始聊起的是沈芳给我的手表。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很有道理。沈芳送我的那个牌子的手表,带给了奸商对我来头的无尽遐想。表是块好表不错,但是,国内似乎把她捧的过于神话了。而我当时,尽管心中非常心虚,不过,万言不如一默,我也不说那么多,您自己愿意怎么联想,都行。这,可不是我骗您。
从表开始,接下去又聊了别的很多。我们互相敬酒,互相吹捧。还好,总算我也是跟着我爸吃过一些饭,知道的东西,我说一半,故意留一半,不知道的,我就装得很有深意的笑,这是跟韦小宝学的。
奸商的来头,也越来越清楚些。简单的说,他就是证券市场上的一只大老鼠,也就是我爸才跟我提过的,深圳那上万家融资公司的一个大苍蝇。他是在香港跟沈芳的哥哥混上的,不过,似乎没有走到一个道上。沈芳的老爸当初也是玩证券起的家,但是,又和奸商不是一个路子。太详细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后来,奸商和我说的起性了,忘了自己已经被抛了好几次,冲着沈芳的哥哥说要我们一起合作。沈芳的哥哥夹着烟,一副爱搭不理的笑了下,说,“别了,咱本本份份,说出去挨着事儿的都能叫上叔叔阿姨,像你这么个违法乱纪法儿,掉底儿了,你还让不让我出去见人了。”然后,就跟没看见奸商的猪肝脸似的抛在半中腰儿,转头跟别人又说起了“沪上12钗”。我看看沈芳,她跟她边上的那个老头儿也一本正经的说着什么海运物流的事。
写到这里,你们都应该猜出我开始打什么算盘了吧?我当时,似乎开始浑身兴奋起来。又很多的不确定,但是,我又却似乎从中嗅出了什么诱人的味道。就像猎犬闻到了血腥味,又或者,更形象的比喻是,苍蝇似乎闻到了裂缝鸡蛋的臭气。我当时的脑海里并没有非常清晰的思路和想法,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朦胧的一个影子。但是,就是这朦胧,让我简直抑止不住自己的沸腾。
我兴奋到吃完饭出来,手里握着奸商的电话号码,手中出的汗几乎要把那纸碎掉。我兴奋到,出了门沈芳跟我说,“我不回酒店了,我去我哥那住。”我想都没想就说,“行,那再联系。”沈芳见我六神无主的样子,问,“你没喝醉吧?能开车吗?”我急着说,“没事儿。”她看我心神不宁的想走,(其实,我是想赶快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一下。还好,我也知道自己需要冷静。)说,“你,你不送我过去。”
我这才像是睡醒了似的,“哦,你们没车啊?”
沈芳似乎是叹了口气,脸冲着一边冷冷地说,“有车又怎么了?”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想想,她总归是老板,就说,“还是我送你吧。”沈芳不再理我,站到她哥哥身边跟那些他们看的上的人物告别。沈芳的哥哥,送完那些人,下台阶走到我身边说,“你送XX啊?”我愣了一下,说,“是,我送S总,你们车子开慢些,我路不熟。”她哥扫了我一眼,用一种一听就不是诚心的客套话说,“刚才吃饭都是生意上的朋友,人多,没说上话,以后有机会聊聊啊?”我听着似乎有言外之意,于是说,“等您有空了,一定请教。”她哥扫我一眼,又看看后面跟人还在寒暄的沈芳,眼光又扫到我脸上,慢悠悠地说,“你,悠着点儿啊。”我的心咯噔一下,接着剧烈地跳起来。她哥似乎看出我这道行不深,又补了一句,“喝完酒,小心开。”然后就上了车。我站在大太阳地里,似乎太热烤的汗湿透了后背,我跟自己说,“你丫这是做贼心虚,有个风吹草动你都能草木皆兵。没事儿,没事儿,想多了。”
我开着车,心还在上下翻滚着,我在想奸商和我爸,占去了80%,我想沈芳哥哥,似乎很手段的一个人,18%,剩下的2%,似乎想了很多事,晚上和宁姨吃饭,订婚了,我妈男友,沪上12钗,结百拿葡萄酒,罗米欧雪茄,瑞士表,上海房价,北京地皮,政治小消息……当然,也是有沈芳的。
我开着车,没说话,直到沈芳在后面问,“你想什么?”
我才应付的说,“没什么。”
沈芳又问,“你觉得我哥怎么样?”
我笑着说,“你不是打算把我介绍给他当二奶吧?”
后视镜中,沈芳摇了下头。她看着窗外,很久才说,“我哥做生意很有一套,比我强太多了。生意场,其实就是人场。他很会斡旋。”又说,“有朋友指点,白手起家容易多了。”
我没明白她什么意思,只是满脑子想奸商,一边点着头,嘴里哼着,“那是,那是。”
大概是我一副顽冥不化的架势,沈芳说了几句也索性不说了。
我跟着前面的车,开了一阵,到了城中一块儿后来在宁姨那边听说的所谓富人区的地方。车子拐进一个小区,我看着规模,心想,还别说,沈芳他们家还真不是小挣。我妈住的也是个小楼,当初我爹刚发的时候买的。要说,对一般老百姓说,那是也算牛的。不过,现在再有钱的,已经不住那个区了。听说,我爸在新的区又买了宅子,想到这里,我心里又是一阵恶气。不过,那天的恶气似乎,隐约找到了出口,只是自己有点不是很明了。只是感觉如此。
我把车在她家的小楼外停下,沈芳下了车,被他哥拉着炫耀那房子,还说,“上海现在可是不比伦敦差很多的,叫你回来你还不回,过来看看……”
沈芳被她哥拉着走,我敢快说了句,“沈总,我先回了”我看沈芳回头看我,那眼神让我心里不知怎么一拧吧,我敢快又接上,“用车您给我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