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说：“还有衣服也不要穿这么紧，对骨骼很没有好处，因为不管走路还是坐下，都需要一直崩着，时间长了，骨头就给撑坏了。国外很多公司现在都不让穿正装了，就是为了彻底解放员工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我们中国，在这方面的观念还是太陈旧……”

我受不了了，直接打断他：“那你给董事长打个电话提意见吧?您认识我们董事长吗?”

大叔顿了一下，才说：“不认识。”

我说：“那就行了，如果每个路人都按自己的想法提意见，董事长得多忙，大概每天能接到一万封要求女员工穿比基尼来上班的建议信。”

大叔在黑暗中停顿几秒，忽然又说：“如果让你给董事长提建议，你会说什么?”

我说：“让他每天按时来上班，如果不能按时来的话，希望他可以将自己的办公室退掉，毕竟有很多干实事的员工需要独立的空间来处理工作事务，却不得不与啥活也不干的家伙挤在一起，一边干活一边忍受另一部份懒鬼的冷嘲热讽以及暗中使坏。”

半晌，大叔说：“很好。”

“你说好管什么用?”我说：“现在公司的空间布局根本就不合理，人员配置也有很大的问题，闲的闲死，忙的忙死，忙的还往往要给闲的让路，做错了事永远是忙人的错。福利制度也是狗屎一般，营销部被奉为公司的财神爷，别的部门都是靠他们吃饭的受气丫环，殊不知他们所有的屁股都是别人帮着擦的，业绩冲上去却没别人什么事，就连年会或聚餐，也可以跳过行政或后勤这样的部门，压根就没有准备给他们邀约函，这是什么行为?这是赤裸裸的歧视，是无知导致的狂妄，是一支即将出征打仗的队伍，先转身把自己老巢炸了的愚蠢……”

说到这里，我才发现自己话太多了，但这段时间以周雨逢的眼睛看到的职场，已经让我失望到极点，迫不急待地对这个陌生的大叔吐露出来后，竟然觉得舒服了许多。

大叔沉默半晌，才忽然说：“那你明天有空吗?来我办公室，我们好好就基层员工的福利问题聊一聊。”

这一刻，我觉得我的头皮都炸开了。

但我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冲着大叔嚷：“你……你是董事长?董事长可以穿10块钱的布鞋上班吗?”

电梯里的大叔，正是我从未见过的牛董事长，那天我从头到尾智商下线，就没有想一想，能在晚上九点还滞留公司的，绝对不可能是外访人员，亚美的安防系统并没有糟糕到这份上，当然，他们也没想到电梯会在欧冠决赛的当口出故障，当一群保安将我和牛董事长从强行撬开的电梯里接出来时，保安队长紧张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但牛董事长一把拉住保安队长的胳膊，第一句话却是：“谁赢了?”

当我从袁教授发给我的寿宴照片里，准确地锁定那个黑衣大汉的国字脸时，莫西里在身后将他的笔记本电脑一摔，他说：“还我的牛仔裤和鞋！”

他说：“我实在受不了这装模作样的傻逼了，我就搞不懂了，女人都喜欢这样的傻逼?”

他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的沈戈。

我不理他，将有黑衣人的照片挑出来放大，可以清晰地看到，黑衣大汉隐在那位穿戴讲究却吃白食的女士背后，镜头只捕捉到他的半张脸。但是那额头的轮廊，那两道浓密的小新眉，以及比蒜头还要塌和宽的大鼻头，无一不印证着，袁教授寿宴上的爆炸案，与裕华的老板顾长江脱不了干系。

我需要好好地思考一番，但是莫西里持续在我身后鬼叫：“还我的衣服，还有鞋！”

我淡淡地回应他：“在计划成功之前，你不需要牛仔裤和运动鞋，你的行头只能是阿玛尼西装，古琦领带和香奈儿小羊皮鞋。”

“穿成那样，我会自己都忍不住杀了自己！“莫西里说，然后摇着我的肩膀，可怜巴巴地哀求：“蒋港生同学就一定要西装革履地装逼吗?他就不能是一个有点嘻哈作风，阳光自然，不走寻常路的天才少年吗?就像我本人一样?”

“嘻哈作风，阳光自然，不走寻常路的天才少年，一入职场就被人以辣眼睛为由干死了，记住，你的目标是成为总裁，你见过穿牛仔裤和运动鞋的总裁吗?”

莫西里恨恨地瞪着我。

而我的脑海却在这时冒出牛董事长的脸。世上不仅有穿牛仔裤和运动鞋的总裁，还有穿10块钱布鞋的董事长，就像乔布斯的黑色圆领t恤被素人追捧模仿一样，真正有才有料的人，压根不会依靠衣着获得自信。

但是莫西里没有才也没有料，所以包装是他迈向人生巅峰的第一步。

所以我吼了一句：“你知道买这些行头花了我多少钱吗?再逼逼就给我打欠条！”

阳光天才少年莫西里最怕别人提钱，所以他乖乖闭嘴了。

然后我说：“明天给你一个任务，替我跟踪一个人。”

话音刚落，莫西里的手掌就伸过来，向我摊开：“一千。”

从电梯惊魂的第二天，我每天去“茗塘甜品站”的下午茶采买变成了双份。两杯咖啡，两份抹茶蛋糕，一份给谢蝶儿，一份给牛董事长。

牛董事长从那天起就经常来公司了，但这个老头往往出现得无声无息，有时候甚至大家都下班了，才发现他在自己办公室蹲了一天，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其实老头在办公室什么都没干，无聊得就要长蘑菇。有一次我去给他送咖啡和蛋糕，从自己办公室的侧门进去，发现他整个人趴在地上，像个在观察蚂蚁搬家的小孩子。

我吓了一跳，愣在门口。

牛董事长回头看到我，一点不觉得羞耻，大大方方向我招手：“你来。”

我走过去。

才发现他趴的墙角上，有人用签字笔画了一副不知所云的图案。

“这是什么?”他问。

图画得很抽象，但仔细看，仿佛是把钥匙，呈条状，一头宽，一头细，有清晰的齿痕轮廊。但是，谁会把钥匙画在这里?如果只是要记住这些齿痕轮廊，方便再配一把新的，用手机拍下来岂不是更方便?

于是我摇头，说：“可能是小孩子乱画的。”

牛董事长从地上爬起来：“这间办公室一直是我在用，哪来什么小孩子?”

我说：“一会儿我叫保洁工来清除掉。”

牛董事长坐回椅子上，开始喝咖啡，吃蛋糕。

我看着他。然后牛董事长问：“你笑什么?”

我摸摸自己的脸，我笑了吗?自己竟一点都没察觉，不禁有些懊恼，这周雨逢的表情管理也太差了，看来以后还要加强练习才是。

“是不是笑我没什么事，却每天跑来坐着?”牛董事长瞪着我。

我索性就承认了，说：“多少人羡慕您有这个自由呢！”

牛董事长沉默片刻后说：“三个月前，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闲。”

我不敢说话。

全公司都知道，高层正在经历严峻的变动更替，各方势力打得厉害，牛董事长所在的团队败下阵来，自己也被架空，只好躲到基层分公司图个清静。

这一来却让沈戈和谢蝶儿忧心忡忡，本来总公司变动没他们什么事，但牛董事长天天来，当然会让他们做某些事很不方便。

下午，谢蝶儿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

她说：“下午有个几个经销商要来公司拜访，我有事出去，你负责接待一下。”

我点头：“好的。”

她说：“这些都是财神爷，你要小心一点，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然后她递给我一份文件：“这是给他们的报价，沈总签字批了的，到时候给他们人手一份。”

谢蝶儿说完就走了。看着她的背影，我竟有些欣慰，因为这个女人好象终于接受了我是个赶不走的小强，于是不得不用正常的态度对待我了。

于是我拿着文件上了楼，打算好好准备一下，力求让这次接待工作完美而顺利。

半小时后，我整理好接待要用的资料，却听到牛董事长的办公室有动静，好象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我走到侧门，悄悄拉开门一看，愣住。

牛董事长正和一个男人在办公室下围棋，竟然是周可达。

周可达穿着保洁员制服，与牛董事长各执一罐棋子，杀兴正酣。然后他转头看到我，有些拘禁地站起来。

他说：“那个……我……本是来打扫卫生的……”

牛董事长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坐下：“解释什么，赶紧的，该你了！”

周可达又看看我，犹犹豫豫地坐下，又走一子。

牛董事长一声惨叫：“呀……你怎么走这步……我没想到……”

我说：“董事长，您和他下棋，被他们组长看到了要说的。”

“他能说什么?”牛董事长抬头瞪我一眼，又指了指墙边的拖把：“把他的拖把没收了，以后他的工作就是陪我下棋！”又一指周可达：“你，以后每天下午两点来我办公室报道，不赢你一次我还不姓牛了……该你了！”

二人再次陷入酣战，谁也不再理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