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当父亲的才会记得自己女儿刚动过手术不能喝凉的,而我并没有告诉过他这一切。
当周可达再次进屋时,我对他说:“爸,我和你说一件事。”
周可达脸上的肌肉不易觉察地牵动了一下。
而这时,莫西里已不动声色地移到门边,防止周可达假借激动,摔门而去。
然后我才缓慢地开口:“那天我看见你了。”
周可达一惊,勉强笑了一声:“你说什么?什么看见我了?”
我说:“看见你给我动了手术。”
周可达怔住,半晌,才转头看了看莫西里。
莫西里假装转头看着窗外。
“为什么要这样?”我悲伤地说:“我是您的女儿。”
“不,雨逢,你误会了,我没有……我并不知情。”周可达开始语无伦次:“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盯着他:“您都不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正说明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您叫人绑架了我,然后向我妈勒索五百万!”我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不,不是我做的!”周可达说:“我开始并不知情,我阻止了,我……我还打了他……”
“他?是谁?”我警觉地问。
周可达语塞。
“是那个绑架我的男人吗?“我盯着他。
周可达沉默不语。
莫西里说:“我相信周叔叔的为人,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样的事,肯定是被逼的。”
此时的周可达已放弃抵抗,他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来。
他说:“你们,准备报警吗?”
我正要说话,莫西里却抢着说:“对。”
我吃惊地看着他。
莫西里说:“除非你告诉我们原因。”
周可达再次沉默,然后他缓慢地说:“没有原因,我……缺钱。”
我愣住。
周可达说:“我想买套房子,想让你回来看我时,有个坐的地方……对不起雨逢,爸爸让你失望了。如果你不能原谅我,尽管去报警吧,我自己做的事,自己去承受后果,对不起。”
我不知所措,抬头看莫西里,他也无言以对地看着我。
和莫西里一起离开周可达的宿舍时,我们久久都没说话。
真相来得太快,也太顺利,一时间,我们都不敢相信这就是全部事实。可是周可达的证词摆在那里,一个靠做勤杂工维生的老父亲,缺钱,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理由。
但是,直觉告诉我,这不是全部真相。至少曾被周雨逢崇拜和挂过的父亲,应该不至于这么龌龊。
莫西里安慰我:“别想这么复杂了,也许不是真缺钱,但与钱也脱不了干系,我给你分析,你父亲策划这次失败的绑架案,理由不过有三,一是他真的想要买套房子,给你一个家。第二,他对你母亲切断你与他的关系恨之入骨,想报复她一次也不是不能理解。第三,他对你母亲与你的关系忧心忡忡,如果你母亲肯用五百万来赎你的命,那么也能稍微让他安心。反正绑架你就是演一场戏,那些人也不会真的对你用刑,成功了,他实现了这三个目的,没成功,你也没掉一块肉……他唯一没预料到的就是你突发阑尾炎,还好他本人曾经就是外科医生……喂,你在听吗?”
我的思维这时才被拉回来,看着眉飞色舞的莫西里,我忽然问:“你都不奇怪,为什么我会忘记那么多事情?”
莫西里一愣:“你经常忘事啊!你的大脑容量,只有正常人的十分之一你知道吗?所以你做任何蠢事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忽然,莫西里神色一震:“等等,你这个小**,又骗了我!”
我瞪着他。
他说:“你说救我的十万块钱是你爸给的,你爸都穷到去策划绑架案了,哪来的钱给你!”
我愣住。
这天我和莫西里在昔日的校园里展开了一场追逐,这个男人丝毫不顾体面,一边追赶一边大喊大叫:“周雨逢你给我站住,你他妈哪来的十万块钱是不是去偷人了你老实交代?你和那个姓沈的是什么关系?今天不给我说清楚,老子扒了你的皮……”
我一边奔逃,一边恨不得朝他扔一个手榴弹。如此狼狈地被人追赶和污辱,在罗青莹34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但是变成了周雨逢,遇上了莫西里,这样狼狈丢脸简直成了常态。
不断有学生驻足,好奇地看着这两个发疯的人。然后我就一头撞进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怀里。
是郑飞,我记得他温暖的笑容。
“雨逢?”郑飞眼里飞出光来,随即才发现后面的莫西里,略一怔:“你们这是……”
莫西里赶了上来,我已做好要与他当场干架的准备,但是莫西里瞬间换了一个人,他走过来一把将我从郑飞怀里扯出来,然后主动伸出手去:“好久不见。”
郑飞与他握手:“莫西里,好久不见。”
“看样子你混得不错。”莫西里说:“听说你留校当老师了。”
郑飞笑着点点头:“你看上去也不错。”
这个善良的孩子简直是昧着良心在说这句话。
“嗯。”莫西里当仁不让地说:“大家都差不多嘛!我和我老婆今天恰好有空,过来看老丈杆子,有空去我家玩啊,你知道我家住哪吧?不知道?改天微信告诉你……”
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莫西里与郑飞寒喧,气氛尴尬得要拧出水来,然后就被莫西里拽走了。
我只来得及对郑飞说一句:“我不是他老婆……”
“就快是了。”莫西里斩钉截铁地说:“郑飞,再见。”
回去的公交车上,我对莫西里强调了两点:第一,我暂时不会解释那十万块钱的来路。第二,以后再听他对外宣称我是他老婆,立刻分手。
莫西里这次没有大喊大叫,而是幽幽地看着我:“你不会是看上那个郑飞了吧?”
“可能吧!”我扬起下巴:“我这么年轻漂亮,备选人当然不能只有你一个。”
“是么?”莫西里索性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有本事他就来啊,看我不把那小子的屎打出来。”
我闭了闭眼睛,悲观地想,也许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得不努力适应莫西里的讲话方式。
这天清晨,我踏上了去郦山的大巴车,没有告诉莫西里。
因为我坚决不同意他搬来与我同住,反正也约法三章他不能碰我,所以莫西里坚持了一会儿就妥协了,现在的他已慢慢习惯我的反抗,大概最终会忘了真正的周雨逢是什么样子。
我要回去看妈,这世上我唯一不放心的人。
上了大巴车,照例坐在车子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头晕再度袭来,于是将头靠在窗边,准备小睡一觉。
这时有个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我的腿,我睁开眼睛,一个戴着遮阳帽的女人正往我身边挤。
我侧身让过。
女人顺利挤到我身边的位子坐下,如释重负地说:“还以为赶不上这趟车呢!”
我没作声。
女人又说:“你是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