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坐在我为她争取的凳子上，麻木地等待着。

她的面前，我为她倒的水已经凉了，一口都没喝。

我走到她面前，她抬头看着我。

我舔舔嘴唇，缓慢地开口：“第一，6月7日。第二，最爱吃牛排和奇异果，最讨厌吃南瓜。第三，《精神现象学》。

妈怔怔地听着，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下意识地抱住她。

妈哭得山崩地裂，身体不停抖动，就像一台马上就要耗光电量的马达，我使劲抱着她，因为力量稍微一松懈，她就要整个人摔在地上。

我也不由自主地哭起来。

我们就这样抱着哭成一团。周围是错愕的，因情绪无法融合因而显得有些尴尬的亲戚们。

但是那又怎样，妈需要情感的渲泄，我也需要。

抱着悲痛的母亲，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要报仇，哪怕是为了母亲。但我不能把她卷进这场严峻的战争里，毕竟她年纪大了，所以，这将是我一个人的战斗。

我是罗青莹！我看着四周漠然的亲戚们，真想对他们大喊：听见了吗?我是罗青莹！

送妈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跟出来。我替她叫了出租车，付好车钱，我对她说：“沈总悲伤过度，不好出来招呼你，您以后有什么需要，就打我的电话，我叫周雨逢，是罗姐新认的妹妹。”

我将电话号码塞在妈的手心里，妈一言不发地上了车，车子开走，写着电话号码的纸片却从车窗里飞出来，像蝴蝶一样被风卷走了。

妈还是那个妈，骄傲，倔强，拒绝任何怜悯。

我怔怔地目送车子离开，这时感觉一只小爪子在轻轻挠我的脚背，我低头，探探睁着圆溜溜的眼珠，温顺地看着我。

我情不自禁地俯身抱住它。这里所有人都不认识我了，探探还认识我吗?

我慢慢伸手，试图去抓探探的尾巴。探探一动不动，直到我将它蓬松的大尾巴全部握在手里，忍不住流下泪来。

除了我，探探从小就不让任何人碰它的尾巴，好象那是它的禁区。而现在，我触碰了这个禁区，它却毫无抵触。

探探认识我！它知道我是谁！全世界，只有它知道我是谁！

我将脸埋在探探蓬松的毛发里，努力很久，才平复了情绪，然后带着探探往院子里走，我对它说：“我带你回家！”

带走探探没有费丝毫的力气，沈戈用总算打发掉累赘的语气说：“抱走吧，反正我也没空照顾它。”

我说：“谢谢沈总。”

沈戈说：“我该谢谢你才对，今天幸亏有你替我解决麻烦，辛苦你了。”

这个男人伙同别的女人杀了“我”，在我尸骨未寒时，就将我的母亲视作麻烦，看着他儒雅冷静的脸，我不寒而粟。

但我只是淡淡地说：“不用客气沈总，我只是想为罗姐做一点事。”

沈戈小心地看了我一眼，说：“你在家休息几天，周一再来上班吧，考勤那里，我会交待他们的。”

礼貌地道谢后，我带着探探离开了家，确切地说，现在是沈戈的家了，不知谢蝶儿会不会很快搬进来，毕竟她那么急着上位。

不过没关系，我现在有的是时间。

刚走出沈家大门，手机响了，铃声是强烈的摇滚乐加几个男人的韩语大合唱，我吓了一跳，那音乐我后来在网上查了一下，是韩国团体“bigbang”，主唱叫权志龙，是众多小女生的梦中情人。

周雨逢的世界，离我太远了，老天爷这是施了什么咒，要把我们这样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联结在一起?

电话是莫西里打来的，他说：“下班没有?我等着吃饭呢！晚上还有事，你搞麻利点！”

我还来不及说一个字，他已经挂断电话。

我带着探探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我打算回到莫西里租住的房子里去，却不是回去给他做饭的。因为我不是逆来顺受的周雨逢。

我决定在他那里借住两天，等找好房子就搬走。我的世界离周雨逢很远，离这个莫西里就更远了。

下了出租车，向左前行五十米，就是一大片廉租房区，然后我从纵横交错的巷子里准确找到莫西里住的那一条，这里我只昨天来过一次，而且头脑昏沉，却并不妨碍我记住它的路线。

牵着探探经过巷口时，门口一个系着围裙的男人叫住我。

他说：“喂，你今天怎么没来拿包子?”

我转身，男人站在一间简陋的包子铺门口，身后有个招牌：老刘包子铺。

我哑然，原来莫西里早上叮嘱的话是这个意思。

我说：“我不吃包子。”

男人撇撇嘴：“你都吃了一年了。我不管，你不吃，包子钱我也是不退的。”

我没理他，继续往前走，心里想的是：周雨逢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这样破旧的屋子，霉臭的气味，低劣的食物，她怎么甘心?大把长得还没有她一半漂亮的姑娘，都是不甘心的。

当然，莫西里长得也非常帅，但一个男人穷了，气质猥琐了，再帅，也是分文不值的。

周雨逢，她的身体在我这里，她的灵魂又在哪里?她单纯得有些愚蠢的灵魂，会不会也会像我一样，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无助哭泣?

甩甩头，我决定暂时忘掉这些纠结，眼下要应付的，是安置我和探探的问题。

回到出租房，我在帆布包里掏钥匙开门，手却意外碰到包中一个东西，拿出来，是一个白色的笔记本，封面上那个鲜红的“d”，让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记起，出事的时候，周雨逢本来是给我送这个本子来的。

正在愣神，巷口传来莫西里大声招呼老刘的声音：“老刘，明天的馅里不许加东西了，妈的一股子骚臭！”

老刘骂道：“你妈的才骚臭！老子是正二八经菜市场买的肉！”

莫西里说：“老子改天要去你厨房检查！搞不好是老鼠肉，或者是蟑螂肉，要不就是从你老婆身上割下来的肉……”

老刘哇哇叫着追打出来。

莫西里哈哈笑着跑开。

我赶紧将笔记本放回帆布袋，一眼都不想朝他们看。世上有沈戈那样自作高端的货，也有莫西里这样生怕不够低端的货，全都是一路货！

刚进门，莫西里就跟进来，然后看着冰冷的锅灶，再瞪着我：“饭呢?”

我淡淡地说：“没做。”

莫西里继续瞪我：“为什么没做?”

我看着他：“因为我不想吃。”

莫西里就像听到天下奇闻一般：“你不想吃我要吃呀！”

我气定神闲：“你想吃就去做啊！”

莫西里气急，向我逼近两步：“你他妈又犯病……”然后他猛地停住，看着我脚边的探探：“这……这是什么?”

“狗啊！”我说。

莫西里激动得嗓子都劈了：“谁让你带狗回来的?扔出去！快扔出去！”

我不说话，安静地看着他。

莫西里继续冲我吼：“你疯了吗?快扔出去听见没有……”

探探大概也被莫西里激动的样子镇住，向我身边缩了缩。

我冷静地对它说：“探探，起！”

探探得了指令，立刻站起来，冲莫西里吡了吡牙。

莫西里吓得闭了嘴。

我拍拍探探的脑袋，探探便乖乖坐下了。

莫西里又吼起来：“它想干什么?咬我啊?我叫你扔出去，我数三下，一，二……”

我低声命令：“探探，起！”

探探再次站起来，冲莫西里吡牙，并发生威胁的低吼。

莫西里再次闭嘴。

我拍拍探探脑袋，探探又坐下了。

莫西里的声音不由自主低了半度：“周雨逢我警告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我面露微笑，不动声色地盯着他。

莫西里指指探探，又赶紧缩回手：“你知道我怕狗的，赶紧把它给我扔……扔出去！”

我无奈地摇头：“你连猫都会可怜，为什么会怕狗?”

“我被狗咬过你又不是不知道！”莫西里怒吼，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什么时候可怜过猫?”

这个家伙大概忘了，他告诉过我，谢蝶儿用高跟鞋踩死了一只小奶猫，他扑过去想抢救，却来不及了。

但此刻却不能与他对质这件事。我想了想说：“只要你别对它不礼貌，它不会伤害你的。”

“你想留它在这里?”莫西里怒目圆睁：“休想！有它没我，有我没它！”

“就两天。”我耐心地规劝：“两天后，我带探探离开，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莫西里愣住：“你什么意思?”

我这才想起，决定搬走，好象是需要过问一下同丨居丨男友的意思，如果他不同意，好象只能吵一架?

我不想吵架，尤其不想和莫西里这样的人吵架。所以我温和地说：“我想留下这条狗，但是你不喜欢，我也不强求，所以……莫西里，要不，我们分开住吧?”

“你疯了！”莫西里好象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是不是医生用的药有问题，把你弄傻了?喂，周雨逢，你是周雨逢吗?”

我平静地回答：”我不是。“

莫西里长叹：“果然是有问题！我找他们去！”他转身去开门。

“喂！”我赶紧叫住他：“莫西里，站住！”

他站住了。

我郑重地说：“莫西里，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