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问:“沈戈怎么没来?“
我说:“他忙。”
妈哼一声:“下次这理由换换,哪怕你说,他才不肯踏足我这小破院,也比你在这里糊稀泥让人舒服点。”
“行。”我听话地重复:“他才不肯踏足您这小破院。”
妈瞪着我。
我站起来收自己的碗:“我吃饱了,您还要吗?帮你盛点。”
妈推开碗,怒道:“不要!”
我又有些不忍心,放缓语气道:“要是您态度好点,下次我把探探带来看您。”
妈冷笑:“我就那么可怜,天天盼着一只狗来看我?话说回来,别人看我可怜也罢了,看你……年纪轻轻拿狗当儿子,你岂不是更可怜?”
我无奈地纠正:“探探是女孩。”顿了顿又说:“我一会儿就回去。”
妈的愤怒到达临界点:“多久回来一回,都不住一晚上就走?”
我惭愧地低下头,总不能告诉妈,我正打算离婚,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应付。告诉她,她除了炸雷一般添乱,并不能有别的帮助。
所以我撒谎说:“最近想抽空学学东西,正啃书呢!”
“什么书?”妈尖锐地问,显然并不相信我的话。
我只得继续编:“《精神现象学》,哲学类的。”其实也不算撒谎,因为这书我真的看过。
半晌,妈叹气:“养女儿,真是没意思。”
我依然沉默。
妈又说:“替你找的那个医生,也不打算去看了?就这么孤独终老,认了,是吗?”
我仍然不接话,再接话,又该吵起来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缓慢,我说:“我就是回来看看,要不过两个月,你去我那里住吧,多住些日子也行。”
妈冷哼一声:“我敢去你那里住?就沈戈那张死人脸,就你一句话说不好都能吃了我的德性?我是嫌命长吗去你那里住!”
这话真不公平,纵然我不是一个百依百顺的女儿,但沈戈作为女婿,表面上的礼数是周全的,妈一不顺心,纵有再多的好处,也能一并抹杀,这就是我不能和她长期和平相处的原因。
见我不说话,妈忽然也没了耐心,挥挥手说:“走吧走吧,赶紧走吧!杵在这里不够让我生气的!“
“我洗了碗再走。”我松了口气,开始收拾饭桌,将不多的几个碗盘放进水槽,瞥见自己手上的石头指环,决定再试一试,于是拿起洗洁精往手上抹。
妈跟进来,看了一眼,问:“在弄什么?”
我便说了刚才来讨水喝那个老妇的事。
妈听了,纵然厨房里灯光明亮,我仍然感觉她的脸色瞬间暗了下来,然后扑过来,试图帮我一起把指环弄下来。但是她太激动了,用很大的力气,将我的手指头弄得很疼,我忍不住挣扎,妈却紧紧抓着我的手,一边拧指环一边咬牙切齿地说:“谁叫你搭理她的?那就是个神经病,神神叨叨的,你让她进来作什么?你让她进来做什么?……蠢货!蠢货!……”
只要妈的谩骂模式一开启,没有一个小时她停不了嘴的,而且这一次她似乎特别激动,好象我犯了天大的错。我忍不住争辩:“是您自己没有关好院门,关我什么事?我怎么知道她是什么人?还以为您认识呢!”顿了顿我想起了什么,问:“妈,这院里,有多少人知道咱老家是侗乡的?”
这句话一出,妈身子猛然一抖,像吞了个生鸡蛋一样,半张着嘴,直愣愣地瞪着我,半晌后突然炸了,声音奇高无比:”你是不是有毛病?谁告诉你我们是侗乡的?”
我被吓住,仍试图解释:“小时候,柜子里有一本族谱,上面有您的名字……”
妈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圆,像是要吃了我。
我继续说:“后来就不见了,我再也没看见过……大概是您收起来了?不过,咱们老家是哪里有什么好瞒人的?我看那地方挺好,连女性都被记录在册,比很多重男轻女的封建地方强多了……”
“滚滚滚!”妈打断我的话:“快滚!”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指,指环套在上面纹丝不动。但奇怪的是,套这么牢,却并不感觉紧,转一转,还很有盈余的空间。
我转身走了,再呆下去,这一趟努力憋住的脾气,就白控制了。虽然我很想问问关于老家的事,虽然那其实是妈的老家,我父亲则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父亲在二十年前离开家,说是出去做生意,半年后却寄回来一封信,说他再也不回来了。
记忆里他们并不怎么争吵,感情也还好,所以我想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力量或诱惑,让父亲宁愿抛下这一切,在另外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我从不提起父亲,我和妈一样恨她,如果妈也是恨他的话。
但妈从不提及她的怨恨,她只是默默收下那封信,然后转过身和我继续过日子。
那年我十四岁,正是青春叛逆期。于是与妈刀光剑影了许多年,直到我结了婚,明白做女人的不易,才努力收敛了脾气,试图对妈好一点,但母女俩的亲密,生疏了许多年,已经捡不回来了。
回到家时,却意外地发现沈戈坐在客厅。
我不动声色地进门,换鞋,放包,并不主动和他打招呼。
沈戈坐在沙发上,电视机开着,音量很小,但他似乎看得很认真,好象也没有首先搭理我的打算。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我换了拖鞋进屋,并准备上楼时,沈戈才叫住我。
他说:“你就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顿了一顿,我才回答:“我要说的话,今天下午已经对你的情妇说完了。”
沈戈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我身后,一字一顿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转过身,笑吟吟地盯着他:“我知道很多事,你指哪件?”
沈戈脸上的肌肉抽了一下:“那件事,其实只是你的想象,没有证据。”
“是吗?”我谦虚地笑:“没关系,只要有人告发,我想达辉和亚美都不会听听就算了,肯定会着人重新调查的,很多事都怕查,你说是吗?”
沈戈的表情僵住。
然后我轻松地转过身:“我要洗澡睡觉啦!你走的时候,记得帮我关上门。”
“我什么时候说要走?”沈戈在身后恼怒地说:“这是我的家!”
我凌然转过身:“不好意思沈先生,是否谢小姐没有把我的意思转达明白,我们即将离婚,而你,一分钱都别想带走,这幢房子不是你的,所有存款和房产,都不再与你有丝毫关系。”
“你凭什么!”主动权的急转而下,让沈戈措手不及:“让我净身出户?别忘了,这份家业,全都是我挣下来的……”
“闭嘴!”我悍然打断他:“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限你在一分钟之内离开我家,否则我就报警了!丨警丨察来了,我将和他们好好说说,三年前,亚美仓库那场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