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后来我不曾与姚姐从一场彻夜长谈开始，如果后来不是我们相谈甚密相聊甚欢，那我也许就在那一场烦躁的叫嚣里彼此擦肩而过，也会就此失去了解、失去驿路他乡间的彼此慰藉、也同时将失去我对另一种女性对待爱情那种信仰的看法。
【六】
记得一天，同在一起打工的一个小店员过生日，我们一直在外面疯闹到二半夜才回到住处。酒精的挥发我似乎能感觉到周身的发热，和神经的亢奋。微醺的状态下，人还是清醒占半的，所以我蹑手蹑脚的开门，脱了自己的小布鞋，本想光脚丫子溜进屋，免得打扰到姚姐，因为姚姐时常半夜起来一坐就是近乎天亮，她说她习惯了，是脑神经不好。
结果漆黑的屋子里我一抬头，吓了我个半死。姚姐披头散发地窝在沙发里，迎了我一眼的黑影。
“你回来了？”姚姐问我。
“哦，你还没睡啊，我还怕吵到你。”
“睡不着。”
“早点休息吧，越觉得睡不着就越精神，躺着也许一会儿就迷糊了！”
我们没开灯，稠夜下的客厅被月光晃出一室清凉，晚来的习习凉风一阵阵撩动两侧的窗纱，夏天的夜让人有种贪婪的不舍。
“累么？不累陪我坐会儿。”
本是有些倦意，可是又不好意思径直回屋，还是身不由己地坐在了姚姐一旁。她穿着粉白的薄如蝉翼般的睡裙，甚至在这羽化的柔光里隐约看得见那暗香悠悠的胴体，蓬乱的头发肆无忌惮地叱咤风云不受拘束。手里擎着阔嘴八棱边的透明酒杯，里面盛着红褐色的干红，在清白的月光下闪着琥珀光，她一饮而尽，那份优雅那份薄雾浓愁般的满面倦容，在月色的剪影里一览无余，如嗜血，如饮鸩。
“姚姐，少喝点吧，明天你不还得早起送婷婷？”
“来，你也陪我喝点，”说着在茶几底下又掏出一个阔口大杯，咕咚咕咚简直不像在倒干红，就像柠檬水一样居然倒了不满不溢的一大杯。
“来，我干了，你随意。”
那么粗壮的杯子盛满这浓稠的液体，实在有些吓人，“别，姚姐，慢慢喝吧，明天我休息，就是你要累了就赶紧休息。”
“休班啊，好啊，我太希望有个人能陪我聊聊天了。”
我笑而不语，我不知道我可以陪她聊什么？一个不属于彼此的蜗居，两叶聚散无常的浮萍，互不知晓的身世背影，难道我们除了鸹噪一下物价飞涨，房子难租，薪水太低……诸如此类之外，哪里还有什么高谈阔论，抑或促膝长谈？
“娣儿，我觉得你这丫头不错，每次我有事求你，就没见你说个不字。”
我笑笑，“姚姐，这些小事你就不要总挂在嘴边了，当初没有你，我们也住不到一块去啊。”
“你有时候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可理喻？”
我们四目相对，静而无言，我心里明明就是那么想的，可又不想当面那么直白地承认出来。这晚，我第一次这么近地凝视她，突然觉得女人在凌乱里要么写的是疯癫，要么就能画出一湾妩媚，姚姐就是后者。
“看啥呢？是不是觉得我挺漂亮？”
我突然被姚姐说得有点不好意思，男人若贪恋上一个美女也许是好色，而女人都爱看的女人，那果真必然是名副其实的美女。
“嗯呢，姚姐，你真漂亮，真是大美人！”
“大美人不敢说，不过我年轻的时候真的还算看得过眼，所以啊我十多岁的时候，小男生都给我塞纸条，但是我爸凶悍，一天把我书包能翻八百六十次……”
我呵呵笑着，“足以说明你魅力不可挡。”
“都是小毛孩子，哪有什么魅力，我那时候现在想想真是出众啊，”
“肯定是校花吧！”
“别的女孩漂亮可能能成为校花，我在我们学校就是刺猬。而且是刺头那种，什么男生女生，老生新生，来者不惧的那种……”
我微笑着看她，想来人的脾气、秉性真是自古天成，很难改变，也就不奇怪她对林哥那种张扬跋扈的样子了。
“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对那个死鬼那样？”
我刚要点头又摇头，我自己本身好像一直都是一个矛盾的人，又渴望异地他乡有知己的体味，又喜欢在炎凉里包裹自己不去剥落任何的真实，所以自己喜欢沉默的时候，又何必揣满好奇讨扰别人。
“你要愿意听呢，姐今晚就给你讲讲。”
我依然淡淡地笑着，也许是一种无言的默许。
姚姐举杯居然是海口一般，一仰而尽。红晕的薄唇高挑起的笑容那么迷人。
“其实姐是很传奇地，但是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一种苦逼的青春，但是我谁也不怨，所谓脚下泡是自己走的，这个一点都不假。但是我有时候信命，就我当时那个水灵劲，后面他妈追我的一个排一个连的，但是王八撞绿豆，我他妈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把我折磨成这个鬼德行。”
“其实我遇到他的时候就特么跟警匪片似的，”姚姐挑着杏目，皓齿如贝般笑意丛丛。“他叫林俊杰。”
“哦，大明星啊？”我不时地插话。
“嗯，跟明星同名，但是那个林俊杰长个大肉脸跟面包似的，其实他年轻的时候挺帅，这个女人看男人帅不帅吧，有时候不完全取决于外貌，而是我遇到他的时候他那种男人的范儿，那种风骨，就是那种男子气……哎呀，我也不会说，就是他妈的王八瞅绿豆……”
我明白姚姐要表达的那种相遇，我明白那种初见翩若惊鸿般的吸引，我亦明白有种偶然却变成了根深蒂固的永恒……
此刻的姚姐，目光似乎那么远，所有的表情在月色的笼罩下如一尊蜡像，凝固成淡然的美好。
“那一年我18岁，我印象太深了，那年暑假我表姐千里之外来我家做客。我是属于家里呆不下的那种人，所以吃晚饭，我就极力邀请带表姐出去逛夜市，主要喜欢出去喘气，二来逃避我爸我妈的唠唠叨叨，因为表姐学习好，又稳当，又会说话……就是典型好女孩的模范代表，我不行站没站样，坐没坐型，我们家是我爸不看我正好，一看我就相当闹心那伙的。”
“呵呵，估计你是假小子的类型。”
“不是假小子，现在想我那时候有一阵子梳林志颖那样的小头，比他像爷们！不过后来我爸不让，估计是想全方位熏陶吧，硬给我留了马尾辫。那天吧，吃晚饭，我就拉着表姐出去了，临出门我爸还喊，告诉我稳当点，早点回来，别乱吃东西……你可不知道，我们家吧我妈算心大的，我爸那个心细得啊举根针看不见眼，我爸就能给你穿过去条线……”
突然发现原来姚姐敞开话匣子不仅能说，还挺能忽悠。
“那年，我印象特别深，是邓小平去世的那一年，一九九七年。你猜我为什么记得那么清吗？”
我摇头。
她扑哧笑了，我有些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