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心满意足地吃饱以后,很主动地告诉我,“小姨,我们回家吧!我想写完作业的时候,把今天交给老师的画再画一遍给妈妈……”
“好,妈妈回来以后一看大宝贝画得这么好,一定非常高兴!”
或许我的这一句话,点醒了小婷婷,“哎,算了,不用画了,妈妈不会喜欢的!”
“只要婷婷画的,妈妈都会喜欢,”我似乎还没弄懂孩子这瞬间里的失望。
“妈妈不喜欢任何有爸爸的东西。”
“哦,”我似乎明白了,孩子眼里幸福的全家福会是让姚姐如鲠在喉的刺,会是让她暴跳如雷的导火索,所以孩子只能不情愿的放弃。
“小姨,我家的影集很多都是半张照片……”
“那半张都是爸爸?”
孩子不吱声地点着头,我不知道这个家庭经历了怎样的战争,所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只是这份痛成了孩子的紧箍咒。
我们推门出去的时候,夏日的热浪立马让空调房里周身紧闭的毛孔瞬时张嘴喘气,呼吸出细微的毛汗。
我帮小家伙背着书包,牵着她的小手,有心无心地听她夸夸其谈学前班里那些无足轻重的点点滴滴。
“林婉婷——林婉婷——”孩子循声四处张望。
“找什么呢?”那时候我只知道叫婷婷,而婷婷的大名我还真没注意过。
“我好像听见有人喊我。”婷婷的小眼睛四处搜罗着。
我也环顾四周,在楼下的甬路上我们马上就要进楼道了,所以很清楚地看见根本没人。
“听错了吧,没人啊!”我回过头来拉着婷婷,“走吧,上楼!”
转身的一瞬间,不知道在哪里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倏地跑出来一个大男人,目光窘迫,伸手就来抓住婷婷不放。
孩子“哇——”地哭了!
“你干嘛啊,快松开!”我瞬时狼狈得不知所措,“来人啊,救命啊,有人抢孩子啊!来人啊——”我诧了声马上急哭了喊着,可是在这种落魄的老式小区里,满院在刺白的阳光下空落得只剩下几只蝉爱莫能助地叫着“知了,知了。”
【五】
“婷婷,婷婷——是爸爸,我是爸爸!”
在我拼命喊着“救命”的时候,突然这个男人的这句话,让我们顿时安静下来,彼此面面相觑,可是他惊慌的表情掩饰不住他东张西望的紧张。
我还是戒备森严地甩掉他拉着婷婷的手,“婷婷,你认识他吗?”
婷婷梨花带雨地看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
“林俊杰,你他妈再不滚,我下楼劈了你!”
楼下的三个人瞬时僵化般抬头看见二楼的阳台上探出身子的姚姐。
姚姐近乎一脸狰狞地破口大骂:“你他妈有什么脸看婷婷,你赶紧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这辈子再也别让我见到你!你跟那个臭**这辈子都别让我遇见,不然我看见一个剁一个,不会让你们好死的……”
瞬时我觉得这个小区像一个魔术场,看着那么荒落的院套随着姚姐嘶声力竭的叫骂声,不知不觉有人在阳台上光着膀子探看虚实,有人顶着烈日驻足围观……我诧异我嘶声力竭的救命声怎么淹没得如此寂静,无人大刀阔斧来拦路上演英雄救美,人心多叵测,世事多炎凉!
我在这么近的距离打量着这个男人,似乎他在用祈求的眼神与我有短暂的对望,我狠狠地搂着婷婷,婷婷也死死地盯着他,却一句话也不说。在姚姐停止叫骂的一霎那,我们都听得到楼上那山崩地裂般震耳欲聋的关门声,“姚姐下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风化般的这个男人,我情不自禁有了同情的提醒。
随即,男人没再多看我们一眼,闪身只在刹那间就蒸发了一般无影无踪。
姚姐下来的时候,气喘吁吁,红头胀脸,而手里真的拎了一把刀。平日我们切西瓜的时候真不觉得这刀有什么特别,倒是现在看着觉得那么修长且寒光凛凛。
“死哪去了?林俊杰,你有种你别跑啊,你是老爷们你就做点老爷们的事儿,有种找**,没种挨刀……”
议论纷纷的看客,和我当时或许想得都一样,无非又是一对陈世美秦香莲,无非又是一个战败婚姻以后歇斯底里的红尘怨妇……爱情里的痴男怨女,也许现在已经让人麻木得懒得去探究那些孰是孰非。
“姚姐,你别把孩子吓坏了,快上去吧!”
“我他妈看他还敢来,剁不死他!”姚姐说得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平日相处,如果那一刻她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我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精神失常的女人。
婷婷被吓得似乎我能感知我手下这小肩膀的战栗。“别怕啊,婷婷,没事的没事的!”刚刚还是天真烂漫的孩子,转眼就愁容满面,不免让我觉得一阵心疼。
我拉着婷婷到我的房间,姚姐手里一直握着水果刀,把自己陷在沙发里一声高似一声地骂着,甚至越来越激动,越来越激昂,不知疲倦,同时也不被我理解。
也许那一刻我对爱情的理解是浅显的、是高雅的、是幼稚的、更是简单的,如果分开是一场必然的结束,如果我做不到最后的祝福,那么我也绝不裹挟着憎恨,如姚姐和林哥此刻那般费尽心血,而蹂躏着彼此肝肠寸断。直到后来才会明白,爱过方知情重,但凡能了无牵挂洒脱的转身者,往往还是爱得不够深重。
那天以后我知道婷婷叫林婉婷,我也知道那个人我在心里叫他林哥,在姚姐面前却不敢提起,他的确是婷婷的爸爸。只是他们分开很多年了,所以在婷婷的模糊记忆里,已经不知残存多少关于爸爸的曾经了。
那段时间我工作异常的忙碌,因为为了多赚钱,每天做完服务员,最后一班刷碗工的活我也接下来了,而时常回去的时候都能听到姚姐的爆骂声。
“你他妈的休想,就算我们不过了,那房子也有我一半,你他妈的别算计到老娘头上,我嫁到你们家的时候屌毛没有,就那么一个破房子我告诉你,我半拉眼睛没瞧得起,但是谁也休想给我动……”我听得见姚姐话没说完,手机里已经是嘟嘟的忙音。
随即又是一场无休无止般的骂骂咧咧。
每天工作以后的筋疲力尽其实回来以后,甚至可以茶不思饭不想,但是就想能让自己安安静静躺一下就好。但是此刻的姚姐也更是让我近乎狂躁不安。
“娣儿,我跟你说,等你找对象的时候,可记得抓猪得看圈。我他妈这辈子命不好,谁也不怨就怨自己,找了这么一户人家,狗**没给,现在老家就一户破房子,我们那抽大烟的小叔子还惦记趁我们不在要给卖了,他妈的他要敢动我那一亩三分地,我回去宰了他!”
我似乎有些习惯了姚姐这样,所以经常都不抬头看她,只是低头叹气,摇头无奈,甚至那段日子我特别想搬走,我厌倦了她这种泼妇似的叫骂声声。
总是觉得爱情何以这般不堪,心牢地缚般不可洒然而对,只是在别人的一场水逝云飞的爱情过往里,即便我们看疼了心,谁又能抚得平那些被风尘磨砺出的岁月老茧?和纵横在荒凉褶皱中的流年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