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颤抖掏出一包紫云，点燃，一根接一根，抽到唇干舌燥，抽到干呕连连也不停止，氤氲绵绵的烟气升腾，那朦脓镜中的人儿，泥灰横身，满脸尘土，眼角旁有大坨不知眼屎还是混凝土的东西，下巴耳鬓，黑色胡子密密麻麻，包裹着不老不小的我，让我熟悉又陌生。

“哈哈。”难听的声音，像是嘲讽，又似高兴，久久回荡在几平米的空间内。

笑着笑着，一滴泪悄然而落，带出些许湿润，我伸出右手，心疼的摸过脸颊。红线犹在，如你一般，闪烁起光芒，也刺痛思念，身体渐渐下沉，我失落的坐在地上，想笑又想哭。

梦想，是每个人心中最美丽的画卷，可当我们手执笔墨面对空空白纸时，才发现寥寥一抹勾勒，都是那么的艰难。

赵倩，对不起，也许我穷极一生，也成为不了一个有出息的男人。从今以后，我会一世与混凝土相伴，破破烂烂，龌龊不堪，任随梦想渐行渐远。但我无比盼望某天能够修好房子，即便，那只是一栋你永不会住进去的空房。

那天是九月十号，你的第三个教师节，没有我的日子，你还好么，赵老师？

有了第一次带班的经验后，在师父的授意下，我频频上手，在处理问题，指挥工人等各种细节上有了明显长进。可我心不躁，平静的寻找着自己每一个弱点，又是一月过去后，师父已然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某夜刚浇完一张板，由于第二天要接着打车库，我索性直接睡在了面包车里，不知何时，有人大力的敲打车门，我睁开眼时，天色大亮，邓子辰正眉头紧锁的站在窗前。

我缓缓摇下玻璃，喃喃道：“你怎么来了？”

邓子辰阴沉的抽着烟，也不答话，许久才说：“怎么不回去睡觉？”

“等会还要干活。”

“哦，吃早饭没？”

“还没。”

“下车，一起去吃砂锅米线，等会我送你回来，顺便谈点生意。”

“好，不过你得等等，我换衣服，免得把你车坐脏了。”

“涂晓明，换你妈……。”邓子辰火气颇大的指着我，话未说完却又低声道：“脏了就脏了，洗车能花几个钱，凡哥等着的，走吧。”

我刚想骂上一句，突然发现邓子辰双眼湿红，像是哭过，又像进了沙尘，我咯噔一声，憋住几欲出口的脏话，随他上车就直奔周公而去，直到他把我叫醒。

我不甘示弱，拍着桌子站起来，以同样分贝回道：“落差，落差是他妈的报应，我堕落得起，就承受得住，我自己作的孽，万斤重我也扛得起。”

“呵，扛得起么？”杨凡冷哼一声，强硬的拖起我来到小饭馆的镜子前道：“来，仔细看看，看看那个所谓扛得起的涂晓明，他现在是什么样，如果我们不是兄弟，跟你坐在一起我都觉得丢脸，刚才你背后的两人，看见你就像见了瘟神一样，宁愿站着端碗吃都不坐，还离你老远，为什么，因为你是个锤子，你敢看你自己么？”

“我一不偷二不抢，有什么不敢看？”我转头揣摩镜中的自己，那张脸，满是泥灰，黢黑得难以想象，连胡子都是一片灰白，我嘴角颤抖，鼻酸的打量着身体，衣服上，星星点点布满混凝土，筒靴上还有几块干涸的泥块，黑色布裤右腿处，有一道被钢筋划破了十多厘米的口子，里面的白色肌肤结痂未愈，猩红得无比狰狞，而纵观全身，犀利哥在我眼前都是浮云。

“怎么样，是不是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杨凡搭着我的肩膀，嘲讽连连。

无名火起，我一把拍掉杨凡的手，反讽道：“怎么，就你是人，乞丐就不是人，农民工就他妈不是人，别忘了你也是农村出来的。”

“我没忘记自己是农村的，我也没有看不起乞丐，可你穿成这样，要我这个当兄弟的怎么想，邓子辰清早哭着给我打电话，你让他怎么想。你敢这副模样回农村么，让全队的人看看，看那个当年全乡第一的人，就是这副鸟样，再让你爹妈看看，看看他们的儿子有多落魄，你猜他们又会怎么想。”杨凡拳头紧握，对着我针锋相对，一双眼瞪得比牛还吓人。

我屹立原地，想要辩驳几句，却欲说无话。杨凡不停摇着头，讪讪一笑：“从小你就喜欢看书，也看了很多书，你还记得初中毕业时你编的那句诗么，你说那是你的目标。”

街道浮夸，气氛尴尬，我陷入沉思，杨凡打破宁静道：“子辰，你来告诉他。”

“哦。”邓子辰来到我身边，点点啜泣道：“满腹经纶肚不撑，一世江湖百晓生。”

“哈哈，还百晓生，百你妈的批啊，你现在跟百晓生沾边么，你看你什么德性，你看你在干什么，你他妈在搬砖，搬砖啊。”杨凡强忍愤怒的道。

我无言相对，心中却无比嘹亮。

其实，知识未必能改变命运，改变命运的，是操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