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中机暗红的脸色不变,只在嘴巴里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忽然大手一挥,说,做为一个美岗人,我感谢学区安排杨坚冰教导到美岗来任职,为抓好我们美岗的教育,培养我们美岗的子弟做出了辛勤的努力和巨大的贡献。我当校长这么多年,参加统考的班级获得这样的好成绩,还是第一次。如果不是我们学校经费有限,我还建议更加重奖。所以,我们在此要对刘伶伶老师,蔡春娟老师和张玉翠老师,还有林悠然老师提出表扬。
说完就鼓掌起来。
大家就附和着鼓掌。
姜还是老的辣,一下子将矛盾转移了,而且,乘势制造了气氛。
——后来我大概明白了,什么事情,你只要往大的,正的,光明的,堂皇的那个角度去说,一点事实发挥百分空话也是没要紧的,反而显得理直气壮。
我的心却没有太高兴,即使危机已经过去。但是我期待着的感恩戴德没有出现,大家领着钱喜笑颜开的情形没有出现····都就罢了,他们刚才为什么那样看我?
为什么?我难到真的为了刘伶伶藏私那许多?
为什么呢?
但问题并不止如此。
73期末风波16
我又看了看表,忽然明白了老郑的“争”。他的二年级这次在所有的班级中垫底。
想到他的家境,忽然心情也跟着黯淡起来。这种黯淡带着绝望的色彩。——若我十年后,二十年后也是如此?又当如何?
或者,一种叫做崇高的愤懑上升,和李银湖他们分赃时候的快感已经荡然无存。原来这样小小的学校,也是有弱肉强食,也是有喝血——我不知道这种比喻对不对,可是想到他老婆苍白的脸,就没来由地怀疑这血是我喝的。
老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问,结余的这一千多是现金吗?
李银湖不耐烦了,说,你如果要借一点,可以写张借条,只要校长批了,可以先借给你的。
老郑霍然起立,说,我,我是那种乞讨的人吗?是我的,我就要拿回来。我就不能忍受我的那份被人吃屎吃尿地吃掉。今天在这里,你说一句公道话,这一千多块,包不包括还没收回来的学费?
哦,来了。我抬头看着老郑,却无意间发现他旁边的老林嘴角的笑痕。
我忽然明白了,很显然,林勤富的学费还没交。这是老林提醒老郑,做为问责的一个出发点。
更有甚者,很显然,没收回来的学费,应该不止一个林勤富。如果再有两个,三个,那又是一千多块了。
李银湖很平静地说,没收回来。我和坚冰去到他家要都要过了。是不是,但这不能让我出吧。
老郑说,你是收钱的,你是总务。
李银湖说,你去要吧,你要得回来我分到的那份归你。
你是总务,是你的责任。
冬天午后的太阳,暖暖的,中午的好菜好肉,正在肚子里消化,适合慵懒的这样在床上睡着。可是在这个小而热闹的办公室里面,我看到了号称灵魂工程师,或者万世师表的一些人,为了那么一丁点钱——好吧,是很多,尤其对穷人而言是真的不少。而且,若只归于一人,那就更加不少——为了这分到手也不过一百来块的钱,在唇枪舌剑,针锋相对,只差骂娘了。
我忽然羞耻于当你少年气盛的我,不也曾经如此?
也可以说,重要的不是钱,而是一口气。
是啊,在这个地方,除了一口气,还有什么呢?
我看着这些暗黑的人,包括我自己,忽然一阵疲倦。
我扔下手中的表,说一句,好困。你们商量好了,再告诉我吧。
然后我就回了学校,然后就真的睡着了。
73期末风波17
醒来的时候,发现天都黑了。胸口是闷闷,头是昏昏的。
努力想了一会儿,总算记起白天的事情,现在又是怎样了呢?
都走光了么?
我想。
还有一盏灯,没错,是刘伶伶。
我站在寒冷的走廊上,打水洗了脸,走过去拍她的门。
她嗯地回答了一下,门开了。
她穿着睡衣。
依稀,也是躺着的吧?
我伸出冰凉的手,去捂她的的脸,很热。
她没有拒绝,轻轻地拿手握住我。
我在门口,冷。
问,不让我进来吗?
她忽然发嗔,去,去煮饭给我吃,你这个大坏蛋。
说完将我推出门口,砰然关门。
73期末风波17
便是这温热地一推。心头的石头也被推开了。
我在走廊上哈哈笑了几声,就下楼到厨房看看状况。自然是收拾一空了。所幸煤气还有。
买了面线,鸡蛋,火腿肠之类,煮了一锅热腾腾的面线汤,然后叫了刘伶伶来吃。刘伶伶在屋内,说,我好冷,你打上来给我吃吧。
我想了想,要不要酒?
她说,我要葡萄酒。
小卖部居然有葡萄酒。而且还是张裕的。老板说是谁上次结婚没用完的。
房间里一时间温暖如春。
73期末风波17-2
她问,你心情好了啊?
我说,我根本就没有不好过。
她说,可是大家都看出你生气了。
我说,没生气,只是,累。
但是,但是他们说,你其实也被骗了。
哦?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自己分了多少?
我脸色沉了下来,隔好一会儿,说,有意思吗?
她就闭口了。
后来又幽幽说,我也是担心你。她们说你肯定也不知道李银湖还有没收回来的钱的事情。你是被他们当枪使。还要背黑锅。
我苦笑一下,说,可是这些都很没意思,是吗?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去躲起来睡觉的吗?
我摇头,说,不是的。他们的黑暗我早有预料,我只是不清楚,为什么,说实在的,没有我的话,大家能拿这样多吗?可是为什么还要把矛头指向我?就算是给我面子,这也不行吗?
她没说。
我继续说,而且激动起来,我说,我知道大家都辛苦,都需要钱。可是你说,我真的是有那么私心的人吗?我来这里,真的是一腔热血的啊。我,我就是觉得太可笑了。
刘伶伶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对着空中挥舞了几下,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两个人默默喝酒。
好一会儿,她说,坚冰,你自己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我知道了,这个半天,可能大家真的讲了很多,最后,对了,我居然还没问最后的结果,因为我认为已经不重要了。大概也是张玉翠之流告诉她的吗?可是李银湖这边?
我问,今天的结果怎样?
最后就是每个人领一百五十,预备基金只留了几百元。责成李银湖要继续追讨学费,讨回了给他单独百分之十的奖金。
这个结果让人觉得也是无话可说了。但想到,其实这样正式严肃的事情,居然也可以如乡民们一样,哦,不,如聚义厅的某些好汉,犹如分赃一样商讨,也是颇有喜感的了。
于是我又默默出神。
但我不问她谁跟她讲那么多。
73期末风波18
酒尽,汤残。
我说,轮到你收拾了。
她说,你收拾吧,我雇你。
好啊,出得起多少钱?
你看咯,这个信封的钱都归你。
我瞬间明白,说,你代我签收的啊?
哪里?分明就是我的。
嘿嘿,你的意思是,我的就是你的。
是。但我的不一定是你的。
谁说的。你的就是我的。
也许是有点点醉了,也许是心理的所谓底线已经撤离,我非常放肆,伸出手去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