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期末风波4
傍晚吃完饭,天气是干冷干冷的,一下子就暗黑了。李银湖将手电筒发到每个人的手上,我穿了鞋就招呼刘伶伶出发。我们这一路并不在村子中间,而是一处叫苦头洋的角落。学校有个本地的老师就在那里。他也是我们这一路的。至于明天那地方,是另一方向的一个地方,有另一个本地老师,我跟他们说好了,两个本地的各出一晚就好,省得南辕北辙的。
苦头洋距离学校颇有一段距离。必须经过一段泥土路,转过一个山脚,然后就可以看到对面的一片灯光。村社非常安静,隐隐可以听到流水的声音,我知道苦头洋由一个山溪分隔成两半,一半叫内洋,一半叫外洋。连接着内洋和外洋的是一处涵洞桥,桥头有一株百年榕树,覆盖有四五座房子方圆。可惜靠近路边,太闹了些,否则倒是一个消暑的好去处。
我充当着刘伶伶的导游,跟她讲起这些东西。她自是听得津津有味。偶尔问一两句话,天真而有意思,我们说说笑笑,也就不觉得天地的寒冷。
本地的老师姓郑,和郑中机倒是同宗。本地大抵姓郑。他家就在外洋,从这条路上过去算起来就是第二三家的样子,可惜房子在路下,到了路边还要下一个搭在石壁上的石阶,这石阶只是将条石嵌在石壁里面,底下前后都是中空的,所以走起来其实颇为惊险。于是我就有了名正言顺地拉着刘伶伶的机会。
刘伶伶的手粉嫩温暖,她一手搭着墙壁,一手牵住我,我在前头走,她在后头跟,我另一手将手电筒反照着她脚下。这是惊险而美好的历程。
所幸石阶不过四五米高下,很快走完,她下完之后,轻轻把手拍拍胸口,说,吓死人,等会怎么上去啊?
我的手犹自拉着她的手,她的手心濡湿地温热着,居然出汗。我心里头一个荡漾,凑近她说,等会我背你啊。
她恼了,奋力抽手回去,一拳擂了过来,我赶紧跳开,跑向郑老师家里,叫着,郑老师,吃饭了没。
然后回头笑嘻嘻看着她,但这笑只给了空气,因为我也看不清她表情,只见她嗔怒地跺跺脚,跟了上来。
73期末风波5
郑老师听了我的声音,声音从窗口透出来,呀,教导啊,吃饭了,来,先喝茶。
这是闽南很传统的房子,门口方埕,屋内天井。天井一边是石子,一边铺了水泥。郑老师的房子在石子的这边,看样子,这房子也是有一定念头了,房子只有一层,屋瓦并不甚高。
忽然想起一件事,郑老师的妻子,身体不好,常年吃药的。
屋内那女子便是吧,苍白着脸,弱弱的气息,问,教导和这个老师,你们来啦,快喝茶。
屋内算是整洁,但有些萧然的感觉。我们喝了一杯茶。
郑老师问,你们刚才从哪里下来啊?
我说,从石壁上下来,难道还有别的路吗?
他妻子就说,有啊,我们这里修了一条车路,要绕弯下来,你们不知道。哟,这女老师,也敢下来啊。
刘伶伶赶紧说,还好了还好了,也不是很高啊。
我笑,说,任务吗,比长征过草地爬雪山还是要轻松一些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
又问了几句家常,知道郑老师两个孩子都在上中学。
他妻子淡然笑,我给老郑拖累了。你看人家房子都要翻新,我们翻不起啊,住的是破旧房子呢。
我们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我只好咳嗽一下,说,这,唉,我们的工资还是太少了。
老郑笑了一下,说,不要说这些。反正还有家里几斤茶卖的。
我假装看表,说,时候不早了,不如转转?
老郑就起身拿了电筒,说,好吧。
他妻子说,教导,下次和这个女老师再家里来坐,喝茶啊。
我们紧紧谢了。
73期末风波6
屋外的冷竟也似比屋内的还热得几分。我的心头无由有些压抑,我们跟着老郑,随便往村舍里走去,四下响起了狗叫声,老郑高声喝叫了几声,狗就渐渐安静下来。
这学生们大概也知道家访的事情,居然大多安静地在看书,或做作业,见到我们,也就静静一笑。家长们吆三喝四,有赞有弹,总还是激励学生要好好学习。
外洋过了之后到达内洋,风气居然为之一变,家长们泡茶招呼,语气更多是客气和尊敬,连带孩子,也会问一声老师好的。
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吧。老赵最后带我们去的这家是我班上的学生,也是这苦头洋最气派的房子,两层,白瓷砖外墙,石板材铺地,房间透着宽敞,热烈,温暖。
这家的孩子在我班上学习只能算得中等,表现也不突出,可是我对他倒有印象,他仿佛天生的不卑不亢似的,见到我的时候,不管是在哪个地方,路上或者学校,都会停住脚步问一声好。这是其他孩子所不会的。
他的父母和祖父母都在,同时也有不少邻居在他家坐着聊天,孩子一个人自己在楼上厢房,可能是看书吧,等我们上楼,他已经站在门口,问,老师好,家里来啊,喝茶吧。
然后就当头带我们去了隔水房间,那个他父亲模样的人立刻站起来,很多人都站起来,很客气地寒暄,招呼。
等到都坐定,他父亲又重新烧了一壶水,换了一泡茶,大家散散地聊着,好几个也是学生家长,大家就着各自的孩子的学习聊了一通,也有年纪大的会问一下我们的老家何处,我们散散地答了。
这时候已经九点多了,该走的走完了,再下去就是孩子的睡觉时间。老郑稳如泰山地坐着,我们倒不好意思就走,但三杯茶过后,刘伶伶还是轻轻地动了我一下。我会意,立刻起身,说,嗯,各位家长,我们就回学校了,孩子的教育呢,需要家庭和学校两头紧,这样才有效果,反正有什么问题,及时跟老师沟通吧。
主人立刻说,这个老师,你是我孩子的老师,也难得来一次,今天和老郑到这里,无论如何,应该喝点面线汤暖暖身子的,这么冷的天。老郑,让这两位老师等等,很快的。
我急急摆手,说,怎么好意思这样客气,我们家访是应该的。
但是老郑说了,教导,走了这一夜,也该喝口热的。
就是就是,主人说。
这时候,刚才悄然走开的女主人已经提了一锅热气腾腾的面线上来,学生则拿了碗筷跟着,其他家长,则悄然散尽了。
我只好坐下来,轻声对刘伶伶说,不急吧。喝点热的也好,主人这样热情的。
大家就呼啦呼啦地喝热热的面线汤,果然一碗落肚,浑身通透。
但后续的东西也逐渐上来,一个花菜瘦肉汤,一个炒青菜,一个笋干炖肉,还有,一大桶家酿的红米酒。
这个阵势,让我吃了一惊,说,不要这样客气。
但是这自然是不可能的。老郑难得的神采飞扬,和主人连连劝饮,我虽然竭力推辞,也还是颇喝了几杯。中间出来透气的时候,刘伶伶偷偷跟我说,老郑好像很想喝。
这句话让我清醒过来,老郑,应该是也很想找个机会散散心头的忧愁吧。
这个念头下,我忽然觉得有点悲凉。但我对她说,那么,就陪他们多坐会儿。
接下来我就放慢速度,而且有意识地引导他们多喝,老郑果然很上路,接连为他们童年一起长大的友谊,干杯。
后来还是散了,因为,除了喧闹的我们,房子已经安静下来。而且,刘伶伶看起来也真的倦了,而老郑的舌头也开始大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刘伶伶忽然说,老郑,真的很可怜。
我似乎回了一句,可怜的不止他一个,他不过是我们的缩影而已。
后来我就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