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说的是,他上课进了教室,看到已经坐在教室后面的我,愣了一下下,随即嘴角泛起一丝笑,带点嘲讽意味的。他的第一个动作是掏出一根粉笔,在讲台桌上敲了几下,然后徐徐摊开本来夹在腋下的文件夹,说,我们这节课要学的是:“······”
他是连“上课”,“起立”,“老师好”“同学们好”“坐下”这样的话,也懒得说的。
下了课,他手一挥,孩子们立刻如蜂窝散去一样,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教室,我揪住一个孩子帮我把椅子拿回宿舍,避免了尴尬。对着这样一堂课,我忽然不知道怎么评课——也许,评课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何调动他的积极性?如何让他的课看起来生机勃勃?
我在吃午饭的时候进入他的房间,他也许是在躲着我,吃饭的时候没有和我们一起在楼下的教室里面吃,而是上楼到他宿舍。
他看到我,第一句话就说:我也年轻过,但我累了。
我目瞪口呆。默默地把饭吃完。
64听课风云5
这让我颇受打击,甚至提不起再去听别人的课的勇气和兴趣。下午第一节课,当我讲完课文,让学生在下面静静作业的时候,我依靠着后窗看窗下的风景,窗下的菜园子,各色的青菜正在油油地绿着。那晚和刘伶伶的经历就自动闪现。心情于是稍稍疏解。恰好此时听到楼下张玉翠大声训斥着孩子什么。不由心中一乐:这个女教师,可是风风火火的人呢。
我知道她这节课应该是思品课,第第二节才是语文课。恰好她和林悠然是同班的(林悠然教的两个班级数学),我想,同样班级同样学生,不同老师不同课程的课,听起来会是怎样?
我于是在第二节又坐在那早上的位置上。
张玉翠日常生活别看风风火火,而且也不是第一年的老教师,可是骤然看见我,还是很吃惊。连喊上课的声音,都带着颤音。我不由朝她笑笑,她会笑了一下。
应该说,女老师整体来说是比男教师,会多那么几分认真的。张玉翠上得认真而卖力,于是,用力过紧了。事实上,有几个老师能保证自己的学生可以答对所有的问题呢?在课中,她的一个问题,也许是偏难了些,好几个同学居然都不会回答。她的额头,马上就汗了。
脸,是紧张的涨红。
后半段,自然就心慌气短,一会儿板书出错,一会儿指令发错,孩子们无所适从,她想要发火,却碍着我。
下课后,她没有立刻离开,当孩子们大部分跑到操场上去玩的时候,她走过来说,教导,对不起,我没上好。
我摇摇头说,不是你不行,你只是太紧张了。我其实不见得比你厉害的。你按照你平时上的方式进行就可以,没有人规定别人听课的时候,一定要上得格外好。听课,不过是互相学习和交流的机会。
说完后,我也暗自诧异。
因为她说了,领导就是不一样,说话真有水平。
这话听着舒服。
我们又就一些环节扯了几句。她一副受益匪浅的样子,说,教导,你早该来多多指导了。
我说,指导说不上,有机会倒是可以再听听你的课。
64听课风云6
第二天早上本来不想听,可是蔡春娟和张玉翠走过来去上课的时候,张玉翠问了一句,这节课听谁的课啊?我顺口说,蔡老师的吧。
蔡春娟相对比较文静。她的课上得很有条理,看得出90%是按照教参和教案参考书的设计进行。这种设计应该说是最保险的。但当然也是最没激情的。而且,生搬硬套的东西不见得有好效果。所以我建议她可以根据学生的实际情况,删减一些不必要的问题而增加一些学生活动,例如,很纯粹的朗读。
林悠然表面若无其事,可是目光却不再悠然。他其实比我早了两三届而已,还不到倚老卖老的地步。
下午最后一节课基本就是副科内容。吴中田的教室靠着厨房。他上的是三年级的劳动课。这跟听课没什么狗屁关系。不过他并没有上什么内容,而是让学生自习,做作业,自己拿了个椅子坐在靠门的地方,一本正经地在改自己班上学生的作业。
我上完厕所到厨房洗完手,一时兴起,就站在门口和他聊天。我说,吴老师,你几十年的经验可以让我学习一下吗?
他双手连连摇摆,说,算了吧。我们是老头子,退时了。我们这套方法不时行了。你来听我的课没有用,我也不欢迎你来听。
他倒是直接,直接到可以不顾及我的感受。
好在他也看出我的尴尬,问了我听了几个人的课了。我就跟他说了一下。他忽然叹口气说,其实,悠然是个很好的老师,我跟你讲,他和你一样年轻的时候,他的成绩,大家都服他的。
我一愣。
我自以为熟悉的林悠然竟然也有藏着的故事。
吴中田很简单地跟我说一个事情,之所以讲这个,是因为这个是林悠然改变前后的分水岭。
当时,他辅导了一个孩子去学区,甚至到县里参加数学竞赛,都获奖了。这对美岗这样的山村学校,算得破记录。然而因为交通的问题,他在竞赛完后回家探亲,没赶得上会合郑中机及学生回美岗的车,耽搁了两天才到校。
这件事的处理结果是:获奖(这当然是竞赛很久后,学期结束时候才知道的)的奖金,照发。可是,旷课的出勤奖,也被扣掉了。两相对抵,基本持平。
为这事,林悠然堵着郑中机的家门口骂了两天。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这个故事很让我不好受,那天晚上吃饭一点胃口都没有。我以为我很厉害,是独一份的。但是,真正的高手在民间,在草野。就是不知道,他们有多少是主动或被动地埋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