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逃学风波1
事情结束了,假期也就结束了。
我的精神低落,闷闷地回到学校。发现大家好像也都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疲倦。
也许是茶忙假累了吧。
我想。
这段时间严重缺觉,在食堂吃了晚饭后我就倒头睡下了。
也不知道过来多久忽然醒来,四周一片黑暗。
那种悬浮于无边的,没有根底的状态又回来了。我大口大口喘气,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又不知道多久,身体的疲倦战胜了神智,再度入眠。
这一假放完,已经是五月中旬。第二天例会的时候,林春阳开始安排毕业班的总复习任务了。
我的功课由于所谓实验班,是有些拖沓。但也所剩无几。总复习从下周开始,屈指算来,只有三周多一点的时间。——这总复习,也算是太仓促了些。
但更仓促的是我的进度。回到宿舍,我放弃了“教完”的想法。语文课和数学课毕竟不同,我认真地研究了一下最后一单元,把必须背诵,默写,以及相关的语法考点罗列出来。计划在这周的几节课里面,安排两节课让学生通读课文,两节课背诵和记忆字词句段篇,再用两节课串一串这些内容,最后用三节课讲语法和作文课。
这样计划下来,我倒是轻松了呢。
一切按计划下来,新课就这样结束了。而所谓的实验班也这样结束了。
忽然觉得怅然若失。不知道得失如何。
55逃学风波2
就在大家认为教学可以这样自然而然地继续下去,直到一个月后的毕业考,暑假,然后,一个学年结束了。
风云突变。
进入总复习这周例会开始之前,大家仿佛被一种奇异的气氛压抑着,没有了往常开会前大家难得凑在一起的吵吵闹闹,而是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
很奇怪的气氛。便是明天就要来检查,也没必要这样嘛。
看来我又一步后知后觉了。
会议还是由林春阳主持,布置完一些常规的工作后,他忽然很客气地跟李庆隆说,庆隆老师,毕业班的复习安排表,你做出来了吗?
李庆隆说,做出来了。
那就辛苦你了。
你那张表在办公室,你等一下自己去拿,或者让到坚冰宿舍去拿一份。
他们说的是总复习的功课表。功课表一向是李庆隆安排,这至于这样客气么?
林春阳又说,接下来,一到四年级的也快总复习了,你也安排一下,反正就这一个月,辛苦你了。
这回,李庆隆没有说。
还有,技能课的复习时间也要记得安排。林春阳补充。
我简直摸不到头脑,李庆隆虽然素来不大鸟林春阳,地头蛇和过江龙的发展轨迹并不交集,林春阳显然是把坪山学区当作上升通道的一个台阶,李庆隆却是彻头彻尾扎根于此,故而他平时都比较洒脱,除了和大头家关系密切,其他人他是敢于表现爱憎的。林春阳是让人不会喜欢的一个人。
但在公众场合,面子还是会照顾的吧。
我恰好坐在叶秋富旁边,就在本子上写下:什么事?
叶秋富会意,回道:被开除了?
谁?
庆隆。
?
计生。
我瞠目结舌。
这时候,林春阳宣布散会。
55逃学风波3
吃饭的时候,住校的几个领导都没有出现在食堂,我们坐在食堂门口的青石板上吃饭。
太阳慢慢从后山滚落下去,阴影罩住了吃饭的地方,只穿了一件衬衣的身子,被山风一吹,竟有些冷。
大家围在一起说话,不过声音都不大。
这回我们学区开了几个?
五个。中心校两个,基层校三个。
除了教导还有谁?
也是本地的。
(有人低低说了一个同事的名字。)
基层校的是谁呀?
听说有个是校长,美岭小学的,坚冰你在哪里教过,你知道的。
嗯。他家茶叶多,他好像本来就不喜欢教书。
说是这样说,但是真的开除了还是很可惜。
也不一定,难得生出个儿子。
最可惜就是庆隆,上一次清理没有上报,以为没事了,这几年时间都花在学校,家里茶叶可不多。
GCD就是这样,用的着先用着,用不着当然要开刀。
工人好像更惨,叫做下岗。
下岗是什么意思?
就是失业了。
不教书就不教书,这三几百块也没什么意思。
你年轻当然这样说,如果你四十几岁,三四个孩子还没大起来,家里经济又没基础,指着学校这点钱,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是啊,特别是还当点小领导,可以多分点钱。
教书真没意思,我估计过几年学生减少了,我们也有人会中标。
到时候再说吧。
我看倒不如现在就走。
有什么好的项目啊?
开茶店了。
你有这个基础倒是适合,我没有啊。
也不一定,上一批94年清理计生问题的时候,我们那个老同事谁谁不也是才狠心出去做生意,现在都开小车了。
人就是这样被逼的。
哎,教书真没意思。这点钱不说,还这样没保障。
看,他们出来了。
我们都循声望去,只见学区的所有领导和李庆隆还有另一个榜上有名的同事,正一起走过操场,走出学校。
看来,他们是要一起去吃饭。
头儿还是会做人的。一顿饭,先把他们安稳下来,好歹将这学期搞完,不然现在哪里去请代课老师。
哎。
人生没意义。教书没意思。
大家情绪低落,各自洗了餐具回宿舍去。
55逃学风波4
回到宿舍,看了一会书,备了一下课。精神却难以集中,便放下书本,关了灯,只将收音机开着,拿了凳子坐在走廊上。
这个小镇此刻灯火尚算灿烂,但并不喧哗,是宁静的一个地方。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自己一个人这样坐着,渐渐就生出几分孤单出来。自己反省着这不长不短的三年教书生涯,心里格外的空和静——便是如李庆隆教到四十几岁又如何呢?记得他们讲过,他年轻,也是风云过的,是经常被借用去中学上课,若不是为了要个男孩,他是早早脱颖而出,并且职位也不会局限于此的。
但反过来,说不到若他能往上当,有了关系,这回,也不至于落马吧?
真如吃饭时节,谁说的,教书没意思,人生没意义了。
校门那边忽然有阵小小的喧哗,是领导们回来了。
拿着公家的钱,以组织的名义,安慰一个即将被遗弃的人,得到了会做人的评价——我很促狭地想。
我有个小小的冲动,做为同班科的老师,这一年来,格于不和领导们亲近的潜意识,我并没有去拜访过他,而今,却是,还是去他家坐坐吧。提几瓶酒,炒几个菜,共谋一醉。
55逃学风波5
关门下楼,恰好在转角处遇到叶秋富,他问,坚冰去哪里?
我说,去看看庆隆。
我本来要解释一下什么同班科之类,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去。
他说,一起去吧。
好啊。
不知道还有没人去?
不知道?我们自己去?
多几个人去吧。大家一拨拨去也不好,他的情绪会一次次受影响。
也有道理。这个叶秋富,是比我会做人会做事的啊。
一问之下,住校的除了不在的,大多数要去。竟然有二三十个了。我叹了口气,这种情形,就只能变成是形式意味的。
但是转念一想,若非如此,又能如何?两个人对坐喝酒,除了浇愁愁更愁,又能怎样?
这种热闹的氛围,或许可以冲淡他的压抑吧。
李庆隆的家却颇为简陋逼仄。或许大部分他这个年龄的教师的家大抵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吧。他解释几个女儿到邻居家去睡觉,正读三年级的儿子,眼睛了也有无言的忧伤,他的老师安慰他不要烦恼,他爸爸会有办法的,又鼓励他好好读书,以后让爸爸过好日子。
李庆隆应该是喝了点酒,情绪倒高昂,但话说来说去,不离这三个主题:一是反正有儿子,也值了,二是GCD不行情,过河拆桥,没人性;三是今后打算让读高三的女儿辍学,狠心去投一个茶店给她,自己专心研究做茶买茶。
倒是他的妻子,一个很老实的农妇,坐在厅口,不断垂泪。那些爱心大发的女同事,自然就围在她身边劝慰。
后来他就怒了,冲老婆喊:我才四十多岁,还没死,饿不死你,你哭什么呢。一点礼貌都没有,人家来家是看你哭的吗?
女人就止了泪,进房去了。
他又对儿子说,你也去睡觉,给老子好好读书,其他事情没你的事情。不要想七想八。
大家一时肃静。
然后陆续就有人以各种借口退场。到最后就剩下我们几个毕业班的和张春博。林冰琴被许秋志和云随月拉着,也没走。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张春博就提议,庆隆,大家出去喝一杯,明天醒来,又是一尾活龙,你也才四十多,还年轻着呢。
李庆隆垂头想了想,好。
这种有主题的酒,通常喝得不会热烈,因为谁也不会赌气拼酒,总以自己能力所及为限。
到后来,三个女孩子居然哭了。而我,也喝多了。
谁也不知道,大家心里岂能无感乎?
他的今天,会否是我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