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冬天迷雾11
菜竟然是有些冷了。这么冷的夜。
幸亏粥还热,各自希希呼呼干掉一碗后,终于可以开始喝酒了。
我的意思是,杨丽环喝一点就好了,毕竟待会还要回去。但是杨丽环说,怎么可以这样,即使我要回去,你也得送我回去才对。
我是真的傻了,居然没想到这一点。
但是她接着说,我明天已经请假了,我不回去了。
我大惊,复又大喜,连忙站起来,说,那我得跟阿芬说说,不然太晚了,你睡哪里,她家有空床。
为什么一定要有个地方睡呢?把酒夜谈,不可以吗?她手里捧着小碗做酒杯,轻轻晃动。说,古人喝酒,也是用这样的小碗吧。
我终于可以确定一件事情,杨丽环有心事,而且这心事是已经积压太久,不能宣泄了。
我说,谢谢你信任我。
她说,不要先说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可以信任,我怎么知道呢?
我只好无言,这样的话,是含义太过丰富的,堵住嘴巴的,就只有酒了。
我们轻轻碰碗,各尽一口。
我小心地说,是不是商人哥哥变心了?
杨丽环看着我,面无表情,好一会才松开紧绷的脸,趴在桌上,笑,说,杨坚冰,我们还真是彼此的镜子啊。看来,这个世界上,最能知心的,就是你我了。
我却不能笑出来,反而有很复杂的酸涩,这个美丽而温文的女孩,我该说什么?
我竟然产生了命比人强的这种念头。
她这样聪明而有主见,有追求的一个人,竟也有把握不了的事情,那这个世界上,我们还有什么依托?先是冠冕堂皇的调动,而今,竟然是被,被背叛了----我不忍心用遗弃这样的词。
我只好再度举杯,说,杨丽环,不用这样啊,负心的汉子,早走,早安心啊。来干了这杯。
她就跟我干了一杯。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小半碗,喝了一口,说,我也不知道啊,为什么会是这样?也许是我太傻,以为有人追,就是金贵的了,却不懂得看出人心,何者真,何者假。
我说,也许你挑土地所的那人,就好了。
杨丽环霍地站起来,说,杨坚冰,你小瞧我了。像这种挟私报复的小人,是配得起我杨丽环的吗?
我不由大窘,连忙自己干了一杯。
她忽然趴在桌上,呜呜而哭。这就吓到我了。女人的眼泪,是可以摧毁一切的。何况我不堪抵挡。我走到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好吧,哭一会也好,不过,他们是不值得你的眼泪的,所以你也不要哭太多。
好一会儿,哭声渐稀。杨丽环又抬头起来,头发有些散乱了,眼泪还挂在腮边。
我呆了,真有梨花带雨这样的美景。虽然喝了酒,但她的脸色,竟是苍白到可以见到血丝的。和我的大红,完全相异。
我说,很自然而然地说,杨丽环,要不你嫁给我吧。
我的手抚摸着她的脸。
她不推开,但却毅然决然地摇头,说,不。
我们一时无言。
34冬天迷雾12
后来杨丽环别过脸去。我也回到了座位上,卤味的香气,混杂着酒味,房间里有复杂的热和暧昧。
我说,对不起,我不会安慰你。
杨丽环摇头说,这世界上只有你和我最相知,所以你根本无法安慰我。我所想就是你所想,你多说,只会将我再更深地带入死胡同。
但我也摇头,我说,那么,为什么不肯屈就我,或者,不是我,就找一个善良安好的人,平淡过一生。不好啊?
她说,你觉得,你现在安稳吗?你觉得这样的日子可以过一生吗?杨坚冰,你和我一样,冰只是在外头,火却在里头,终有一天,你是会将火放出来燃烧的。别的不说,你告诉我,你真的愿意这样终老?
我只好哑口无言,如果说到此是出于一时激愤,而激愤后的奋发行事只是为了证明什么,但到了现在,也不过三个月,却已经对一些事情有了怀疑。个人的力量实在渺小,内心的安宁,也难守住,那么,我真能为此过一生?
我缓缓摇头。
她说,就是,所以,即使你愿意,但是你结婚后呢?孩子呢?就算我嫁给你,我愿意和你安贫乐道,你难道也愿意你的孩子从这里起步,然后,顶着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的帽子,再去借贷,或者看你的孩子重新过一遍我们的苦?
我眼神就迷茫了。
如果连杨丽环这样与我深知的人,也都在这个问题上提出焦虑,那么,以后我的妻子,孩子,又该会如何?事实上,我的薪水,也不过只是,糊口。真正意义上的糊口而已。
就是这样的糊口,甚至,连同行的代课老师,都可以鄙视自己的。
我下意识地问,那我该怎么办。
她说,像我吧,努力找一个可以改变自己的机会。
我叹口气,可惜,我不能嫁人。
她听了,居然笑了,说,你是需要征服世界的,我才是需要征服男人的。
我摊摊手。说,但你,也不很成功是吗。
她说,那你赶快去征服世界啊,征服好了,我再来征服你,反正我们彼此相知,容易搞定。
我失声笑道,好,为了这个征服,干杯。
34冬天迷雾13
其实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酒越来越少,身子却越来越热。
眸子里面的光,愈发明亮。
脑子,却格外的清醒。
我和杨丽环确实是太相似了。在这样密闭空间而喝酒之后,脑子格外活跃,这样的活跃让我意思到一个本质的问题,那就是,我和她其实都有一种很深刻的不安全感觉。这种不安全感觉来自内心深处。如果一定要说有分别,那就是我所觉得的不安全,或者空虚,更多的是感受到那种叫做灵魂的精神上的东西,找不到着陆点,所以我需要一个可以指引我前进的力量,或者是支柱,让我安宁。而杨丽环,更多的是对物质匮乏的一种恐惧,因而她在寻找可以依靠的强大靠山。自然,她家的条件其实好过我,但父亲的遭遇,却让她深深恐惧于这个社会隐藏的巨大不确定性。
而归根结底,我们都是精神上的失落者。
如果她真的只是追求物质,她,就不需要这样落魄了。
她以为她只要找到依靠,就可以轻易放松自己,但她太过强大的内心,终于不肯让她丢失自己。
这便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后面的酒,喝得很慢,那张张学友的磁带,也不知道反复了几次了。
终于夜阑,酒尽,杯盘狼藉。
我们都像怀着心事,但对视一眼,却有仿佛一切都不必说。终于我说,我们这样子,恐怕很难对酒清谈至天亮了。或者,再去拿点酒喝?
她说,不要了吧。来,我们把东西收拾一下。
反正也无事可做,我开了后门的灯,将碗筷杯盘拿出来,放了水洗。
水很凉。
外面很冷。
杨丽环说,我来吧,你站着,就好。
我就站着,我看着她的背影,她修长的身材,腰身曲着,这后背,是很蛊惑人的。
若你看到此刻的我们,在一盏橘黄色的灯下,女的弯着柔和的腰身洗碗,男的在后面站着,温柔地看着,你是不是会觉得,这是一种温馨的家庭画面?
洗了碗后,杨丽环说,我想去散步,你去吗?
我关了门跟她去。
这时候,只有几声犬吠,整个山村,已经完全深刻地寂静了。
很自然地,我们的手互相牵着。我的手很烫,她的手很冰。也许是因为刚洗碗。
天色并不很亮,我们也没有带手电筒,只是凭着直觉,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因了我对道路的熟悉,又是把她紧紧地拉住,我们虽然不时踢到石头,但并没有摔倒。
空气清冷而干。
我们都没说话。也许是不需要说。
大概走了几百米,她是觉得冷了,说,回去吧,路太不好走了。
于是回来。路上我还是忍不住问她,你真的请假了啊?
她说,不行啊?
我说,可以。但是你晚上,确定要和我一起睡觉了吗?
她打了我一下,说,讨厌。谁跟你睡了,我睡宿舍,你或者去睡厨房,或者去睡教室。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和雨林共度的那个晚上,也许今晚,又要这样了。
所以我忽然笑了笑。
她又打了我一下,这下重得很多,我忍不住哎呀一声。
她说,你笑什么,不准想坏事。
我忍住笑,将话题岔开。说,对了,上次你怎么会和林冰琴一起来找我,那么突然的?
她说,你难道不知道吗?林冰琴喜欢你啊。
我吓了一跳,说,不要乱说。
她说,她当然没有明说,但是你知道吗,那次你们不是刚期中考完吗,她也是忍不住,搭了车来找我,求我载她去找你。你不知道她求得多可怜。
我狠狠地握紧她的手,只是她想来见我,你没想。
去,谁想你。
我怅然若失,说,难怪,当时有商人哥哥。
她用力甩我的手,说,放开。
我当然不放开,我说,许你开玩笑,就不许我开玩笑吗?
这样说着,就到了学校。
她挣了几次,没挣脱,就说,这不是开玩笑,这是真的,林冰琴真的喜欢上你了。我告诉你。这是正经的。
我返身关了门,然后回头就一把抱住她,说,那是她的事情。我只想娶的是你。
也许是我的力气太大了,她一下子就酥软在我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