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小周轻声细语地打探我到后山有哪些见闻,我只挑些无关紧要的敷衍着。又过了些许时间,宝马到了青云观。山色依旧,小齐很有点激动,一行四人快步走了上去,只见老道长杵着拐杖坐在台阶上已在迎候我们。半个多月不见,他更显苍老了,还不断地咳嗽,身上的道袍也显得很脏。看来,没有小道士的照料,老人的饮食起居只能将就凑合了。
小齐很悲痛地跪在老道面前,痛诉着自己的不是,恳请师傅原谅。老道长费力地摇了摇手,劝其不要自责,让他扶着自己走到了房里,然后让他们三人去打扫做饭,独独留下了我。我仔细地看了看他,只见他目光浑浊,气息绵绵,未杵拐杖的那只手微微发抖,看来真是时日无多了。
他也看了下我,“你印堂发暗,目光幽怨,元气空虚,是不是近日遭遇什么变故?”我心一惊,便未曾隐瞒地将那日洞中救人后逃亡、带喜龙妈回村、捉放宋大生、孤身闯后山等都和老道长简要地说了下。老道长微微颔首,艰难地捋了捋胡须,“年轻人,你很勇敢,但看到的仅是表面的浮云罢了,这个元神社当然也有正邪两面,你对他们有大用处,故而给你看的只是善的一面,希冀能感化你。”
听老道长这么一说,我警醒了许多。老道长喘息了几口气,说“我时日无多,恐怕仙去就在这几日了,很多事我也不想带到墓穴中去,就告知与你吧,只是你听了之后,勿要再行轻举妄动,以免伤了你与小周姑娘的性命。恶有恶报,我近日屡观天象,只觉这些恶人报应来临之日应在今年。”
老道长接着给我讲了那日在青云观未讲完的故事。我这才知道老道长当时对我尚有所隐瞒,怕是对我尚不放心,这次因生命将息,恐再无人托付,所以全盘道来。
原来,青云观和元朝将军墓有不解之缘,根据史载,元代我们县这一代全真道非常盛行,那位将军也笃爱巫道之术,和我们县所属州府的全真道掌教交往甚密。但元代也是各种宗教向当权的蒙古贵族竞相争宠的时代,后来这位将军又相继结交了一个喇嘛番僧,一个西域色目人回教士,这两人与全真掌教,还有一名一直跟随将军征战的蒙古巫医,相互之间不断攻讦。后来将军不胜其烦,将他们一一驱逐,让他们将毕生所学之术每人写成一本典籍,约定数年之后重聚,再行分出胜负。
就在这四人离开之后不久,将军的爱妻就病死在现在的葛家庄这个地方。后来将军死了也葬在这里。四人如约归来,听闻将军已死的消息悲恸万分,就偷偷地在夜里把将军墓打开,把这四本书包装好放进墓中陪葬,之后各人自奔前程。到了明末清初,一个云游的道士来到这附近,创立了青云观,一度香火很盛。
外人并不知道,那个道士就是当年那全真掌教的第十六代弟子。其镇观之宝就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探入将军墓带出来的三本典籍,只有那蒙古文的典籍因触动机关,为了逃命,未能及时取出。道士取出典籍后,书纸已然风化,只能照抄一份全真典籍,而藏文典籍和天方文典籍因无从认识,只能临摹其中的画像。
此后数代师徒终日研习,努力探究其中奥秘,所以青云观的道教在其他道友看来,很是混杂,但法术甚高。一直到同治年间,捻匪横扫我县,火烧了青云观各处殿堂,道士们如鸟兽散,这才败落。到了光绪末年,有几位原先的青云观道士又回来重建,其中法术最高的一位已周游半个中国,而且在内蒙呆了多年,懂些蒙古文字。这位道士在民国初年将军墓被大规模盗掘之后,才见到先师祖未能取走的蒙古文典籍,那本书并非纸张制成,所以保存未朽。
为了避免大刘哥先前多处对王家灾难叙述的矛盾,下面的续写以老道长此次对大刘哥的临终讲述为唯一事实依据。如有与大刘先前个别地方论述不符,请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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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本典籍,以医术为主,掺杂巫术、卦法、祭祀、武术、养性、哲理、兵法等五花八门的内容。因为全真道属名门正教,所以青云观的道家法术虽然糅杂了部分吐蕃红教、波斯回教的巫术技巧,但经过清初到同治两百年十代师徒的教化,浩然正气始终压制着邪门歪道。
民国初年横空出世的蒙古奇书却不然,其内容极为阴毒邪门,而且因那蒙古巫医跟随将军征战时,多次历经屠城血浪,烧杀奸淫,无恶不作,所以书中无论是巫术仪轨还是药剂配制,都有肃杀之气。其他三本典籍均以匡时济世、救死扶危为宗旨,全真道的典籍还特别强调修身养性、无欲无为。而蒙古奇书则宣扬采阴壮阳乃至长生不老,并且特别强调人殉活祭。
这本蒙古奇书传到青云观后,那位粗通蒙文的道长,也就是现今老道长的师祖,了解大致内容以后心生寒意,不敢深研。但是这本奇书的魔力太大了,师祖根据自己对青云观世传道术的领悟,感觉很多疑难未决问题,这本奇书都有一定的解答线索,只是很多手法过于阴毒,正派人士不忍下手罢了。
青云观在师祖的带领下,渐渐地中兴起来。葛家庄的王老太爷是常来青云观的香客,虽然其人在村中极为霸道,经常霸占租其田地的佃户妻子,勾结官府,鱼肉乡里,但在观中却对师祖极为恭顺,经常布施大量供奉。王老太爷也十分聪明,虽然不懂蒙古文,但对师祖译出的词句,颇能解释一番道理,因此相交甚密。
师祖有数位弟子,现今的老道长是其大弟子的徒弟,算是嫡系传人。还有一位弟子,落难附近山中被师祖所救,后来收纳为徒,也就是老道长的师叔。但师叔在观中只干些粗重活计,很少有机会学习道术,有次在观后烧炭,不慎跌入火堆,脸部烧伤,留有半脸疤痕。疤脸师叔在观中干了十来年粗活之后,却开始常有听道入神之事,师祖见了甚喜,开始传授一些法术与他。这才知道他并非粗俗之人,实际极为聪颖。
后来,师祖与王老太爷商讨蒙古奇书之事,往往在绞尽脑汁而毫无进展之时,疤脸师叔偶语一句,却能有惊醒梦中人之感。从此,三人经常汇聚一室,共同研讨,常争至面红耳赤。老道长的师傅也想参与此事,却被师祖严加斥责,告诫他只能研习祖传道术,延续门派,切不可走火入魔,误入邪门,还说研讨此书不过闲来无事,聊增智慧罢了,书中阴毒之法根本无法施行。
后来,师祖升天,老道长师傅承袭观长之位。王老太爷还常来观中与疤脸师叔讨论蒙古奇书。本来师祖在世时,三人只不过言语谈论而已,却不允王老太爷付诸实施。但师祖去后,疤脸师叔开始怂恿王老太爷在家中按照二人研习心得进行试验。当然王老太爷用的是佣人、丫鬟,并非家人。当时道长已经入观数年,曾亲闻王老太爷家中仆人接连暴毙之事,并亲见他只是扼腕叹息修炼方法不对而已,并无丝毫同情之色。
再后来,抗战尚未结束,王老太爷自己也暴亡家中,老道长的师傅曾亲临葛家庄探望,感觉是被人下毒而死。当时师傅曾猜测,是王家的仆人们害怕被老太爷用作试验,铤而走险,毒死了他。王老太爷的葬礼极为豪奢。疤脸师叔在王老太爷死后极为悲恸,大家都感慨两人十数载以来,共同研习蒙古奇书,所结友谊竟如此深厚。之后,疤脸师叔也收了邻近村庄的一个男童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