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撇了撇嘴说道：“叔叔，您说的固然有您的道理，可您也得换个角度，从她的角度去想想，她既然这么坚持，那肯定是有她的道理。”

他轻轻点着头，又叹了一口气：“唉……我明白她是一片孝心，这孩子打小就懂事，她有这份孝心我就知足了，可我也不能害她啊。常先生您可能不了解我们家的情况，我和她妈原来都是厂里的工人，98年下岗了，后来我就搞了个汽修铺子给人修修车，她妈帮我打打下手，日子也还过得走。可从2004年起我就得了糖尿病，起初两年还没啥大问题，只要注意点饮食，也还能勉强干活，到了08、09年就不行了，啥活都干不了，还天天得吃药，她妈又不会修车，只好关了铺子，去小学校门口摆个摊卖点零食，每个月能淘千把块钱，也就勉强够我们两口子的生活费和我的医药费。好在那时候小洁她已经上大学了，寒暑假、课余时间打打工，基本也能养活她自己。她大学后三年，我们家里没管过她一分钱的吃喝，我这当爹的心里已经是愧得慌了。前年她大学毕业留在北京工作，一月能挣四千多块钱，照说一个人过日子也不算少了，可每个月都得省吃俭用的省下钱来寄回家里去给我治病，两年多下来，她日子过的苦哈哈的，不但一分钱没攒下来，还倒欠了一屁股的债，连对象都没找着个，这都是我连累的啊。”

“叔叔您也不能这么想，谁也不愿意生病，可摊上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随口安慰他道：“您得放宽了心，这样对身体还更好些。”

他身旁的女人低着头在抽泣，曹映雪默默的递了一张纸巾给她。

男人眼睛也有些红了，说道：“我这当爹的没尽到当爹的义务，反倒连累了她这么些年，您说我还能再连累她吗？这回要是真的再把她的肾移植一个给我的话，往后我不管是死是活，都没法跟自个交代了。反正我都一把岁数的人了，又干不了啥事，死了也就死了，没啥放不下的。唯一的一个遗憾就是还没看到她成家、生个孩子，可她被我连累着，连饭都不舍在外头吃一顿，衣服也不舍买点漂亮的，到现在都还没找着个对象。这回要是再做了这个手术，欠的债更多了，身体也弄坏了，那不是更找不着了吗？所以我是说啥也不想做这个手术了。不瞒您说，为了断了她这念头，我甚至都想过自个给自个了断算了，你看我这手腕子上，就是前个月在哈尔滨医院里我自个割开的，可又被大夫给发现了，就因为这个，人家那医院都不让我住了。”

他说着就伸出左手给我看，手腕上一条暗红色的细细伤疤，大约有三四厘米长，十分醒目。我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颤抖了一下，这条伤疤就像长在我心脏上似的。这么多年以来，我见多了杨德才、杨永俊，或者是沈和平、沈和良之类父子兄弟阋于墙的故事，今天忽然见到一对另类的父女，一时间心里五味杂成，有些不知所措。

“后来她知道之后，哭的死去活来的，看她那样子，我也不敢再这样了。”男人继续说道：“你们是朋友，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片孝心反倒往火坑里跳啊，所以您一定要帮我劝劝她。”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随口答应道：“嗯，我明白了，等回头见到她的时候，我会跟她说说的。”我说着就站起身来，又说道：“叔叔、阿姨，时间也不早了，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早点休息，我们先回去了。”

我说完也不等他们答应，就赶紧转头向电梯那边走去，我觉得每多留在这儿一分钟，都是一种煎熬。曹映雪应付了两句，也就快步跟了过来。

走到电梯门口停住等电梯，曹映雪站在我身旁问道：“领导，怎么了？我看你有点……”

我撇了撇嘴，说道：“没什么，就是心里有点不舒服。”

她沉默片刻，轻轻叹了一口气：“唉……确实是怪可怜的，不过……领导你是不是不想为难司徒非了？”

“确实有点这种想法，但是不可能。”我说道：“这次的三个记者，要放也只能放过沈浪，因为他那篇新闻写的还算比较委婉，影响没那么大。而司徒非和陈惜时的两篇新闻内容差不多，从影响角度看，司徒非这篇因为是发在门户网站上，影响甚至还要更大一些。所以他俩之中不管哪一个出来认错，都不能跑了另外一个，两个人发了同样的新闻，一个承认是有偿新闻，一个没事人似的，效果就要打折扣了。这就意味着要放过司徒非，就得连陈惜时一块放，这不可能。”

第657章司徒非（七）

“可是……”曹映雪略微犹豫了一下，说道：“领导，你说的道理我明白，她发了有偿新闻，违背了最基本的职业道德，承认错误、承担责任，这要放在平时，或者换个人、比如沈浪身上，我觉得是很公平的，是理所应当的。但是放在这个时候的司徒非身上，未免太重了些。她如果承认了自己发有偿新闻，那饭碗肯定就没了，而且记者证也会被吊销，背着这么个污点，接下来即便找其他工作都困难。这对于眼下的这家人来说，无异于是把人家往绝路上逼了，弄不好真要出人命的，老头不是已经自杀过一次了吗？所以……我还是想请你再考虑一下。”

我扭头看着她，轻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我印象中我的秘书可是个绝对理性的工作狂啊，今天怎么悲天悯人起来了。”

“哪来的绝对理性啊。”她撇了撇嘴，说道：“我就是想起我家我父母来了，所以忽然有点心有戚戚的感觉。”

“你父母？”我愣了一下：“你家也有她家这种情况？以前没听你说过啊。”

“没有，我父母也是身体不大好，不过倒没什么大病。家里以前虽然也比较穷，不过也还能过得走。”她说道：“我的意思是说这种宁可自己不活了，也不愿意拖累自己儿女的心理，让我想起了我父母来，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哦？你还有故事了？在一起那么长时间都没听你说过，说来我听听。”

曹映雪老家是河北邯郸农村的，平时她很少提起家里的事情，去年有一次她邀请我跟她一起回家，去她老家看看，我本都答应了，只是后来又因为有事耽误了没去成。

“也谈不上什么故事了，就是一些平常的生活经历而已。”她轻笑道：“领导你可能不知道，我还有个小我五岁的弟弟，我们老家那边农村，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在当时来说，一般经济条件不好的家庭，闺女基本都没什么上学的机会，即便是独生闺女都一样，更别说是有儿有女的家庭了。闺女通常就是上到小学三四年级，能写个自己的名字、会简单的算算账，然后就回家帮家里干农活，或者是外出打工去了，过上几年，到个二十岁左右，就开始找婆家、嫁人，然后父母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但我父母不一样，他们再艰难都坚持让我上学，我上高中的时候，全村和我差不多年龄的二十多个女的，就只有我和另外一个还在上学，那个她爹还是村支书，家里富裕。其他的那些，有的在家务农，有的出门打工，有的甚至都已经嫁人了。我高考那年，成绩不错，肯定能考上大学，为了帮我挣学费，我爸妈每天白天忙自家地里的活，晚上就去帮别人家剥棉花，剥一斤棉花能有一毛钱，他们每天从吃过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