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音刚落，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爸，你快回去吧，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缠着人家常先生。”我扭头一看，只见楼富民的女儿楼海燕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身后不远处，见我回头，她对我微微笑了一下：“常先生您好，不好意思啊，我爸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

“你好。”我撇嘴一笑。

楼富民嘿嘿一笑说道：“海燕，你来的正好，你说话伶俐，快跟常总说说，请他帮帮咱们吧，我这回要是亏了，咱们全家就都得睡大街上去了。”

楼海燕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道：“爸，你赶快回去吧。人家常先生早就说的明明白白的，他根本不知道你那个什么股票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还在这儿纠缠不清啊。你这么逼着常先生，把他逼烦了，随随便便给你个什么说法，到最后吃亏的不还是你自己吗？”

楼富民歪斜着脑袋说道：“唉，你这闺女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你……”他话没说完，他女儿就走上前来拉了拉他的手打断了他：“行了行了，爸，你先回去吧，我妈还等着你呢，我会和常先生说的。”

“这……”楼富民还想要说什么，楼海燕就推着他的肩膀往前走了几步：“行了爸，你赶快回去吧，我会和常先生说的。”

楼富民犹豫了一下，说道：“那……那行吧，我就先回去，你可一定要请常总帮帮咱们啊。”然后又抬着头对我说道：“常总，您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说完这才转身离开。

看着楼富民摇摇晃晃的走出一段转了个弯，身影消失在路灯灯光之外，楼海燕轻轻叹了一口气，才转过身来对我说道：“常先生，对不起啊，让您见笑了，我爸他炒股炒迷糊了，除了股票成天什么都不管，再加上这回他瞒着我和我妈悄悄拿房子去抵押借钱来炒股，现在又亏了那么多，他心理压力也挺大的，病急乱投医，就把您当成救命稻草了。我也劝过他好几次，让他别再来打扰您，可他就是听不进去。”

我摇了摇头说道：“打扰我一下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对于他现在所面临的问题，我确实是无能为力。”

“嗯，我明白，无论如何，您上周五已经救了我爸一命，我已经很感谢您了。”楼海燕点了点头，略微沉默了片刻，又对我说道：“常先生，我从来没接触过股票，不懂那东西，您是专业人士，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就是我爸这回这种情况，如果从最坏的角度考虑会是什么结果？也就是说他最多有可能会亏多少钱？”

最多会亏多少钱？刹那间我心里闪过了很多词语——跌停、腰斩、st、*st、无限期停牌、退市……理论上有可能出现的坏的情况太多了，她又什么都不懂，一时之间我反倒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了。

看我没回答，楼海燕似乎是以为我在琢磨措辞想把话说好听点，抿了一下嘴，轻轻叹了一口气：“唉……没事，常先生，您就直说吧，什么结果我都不会觉得太意外的。其实在我心里，我已经想过我们家这次有可能会血本无归、倾家荡产了，只是想从您这样懂的人口中印证一下，究竟会不会走到那一步。”

我轻轻点了点头：“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假设这个公司破产退市，股票转到三板去交易，而又没有人愿意接手的话，那么楼先生手里的股票就相当于一堆废纸，一文不值。不过这只是纯粹从理论角度讲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中最坏的一种，事实上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你也不用那么悲观。没准几天时间就涨起来，不但不亏钱还大赚一笔也不是不可能，当然了，进一步下跌导致楼先生亏损越来越大，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那……那常先生您能不能给点建议，我爸爸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是尽快出来以免亏损进一步扩大，还是再等等看，看有没有机会回本？”

我摇头笑道：“抱歉得很，楼小姐，这个建议我实在没办法给。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实则是证券交易中最复杂的几个问题之一，因为即便面对同一个局面，但是每个人的自身情况各不相同，每个人都只能从自身情况出发去作出最符合自己利益的决策。假如是我面对楼先生现在的局面，我想我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及时止损出局。不过我这也只是理论上认为我在这种情况下会这么做，实际上在现实当中，我不可能会面对这种局面，因为我从来不允许单一一只股票对我的伤害超过14%，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理状态，我也不知道。”

她微微皱着眉头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明白了，谢谢您，常先生。时间不早了，我们父女俩打扰您到这会儿，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您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也该回家了。”

“嗯，晚安，路上当心点。”我点点头说道。

“晚安，常先生。”她脸上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缓缓转过身迈步离开了。

我正准备转身去开单元门，可看见路灯下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缓缓离去的挺直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佝偻的身影。

刹那间我心里闪过了很多东西——这小姑娘其实挺不错的，她父亲楼富民确实犯了一个大错，理应遭受惩罚，只是因为这个错误，这个普普通通的三口之家没准会面临灭顶之灾，这个本来无辜的小姑娘势必也将受到殃及。如果换个年龄相仿的人处在她现在的位置上，或许早已方寸大乱了，可她却还有心力来安慰她父亲、来向我请教建议，且不说她所做的这些事情对于改变他们家目前的困境能有多少实际作用，单单是她现在还能来做这些事，已经证明了她至少很坚强。

难道我就这么看着她最终被压垮吗？把有价值的东西摧毁给人看，那叫悲剧。这世上悲剧已经太多了，我能让它少一出吗？我有这个能力吗？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出声叫住了她：“楼小姐，等一下。”听到我的声音，刚走出五六步的楼海燕停下了脚步，又转回身来，看着我，轻轻撇了一下嘴，却没出声。

我往前走了两步，走到距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楼小姐，我想问你个问题，假如你父亲楼先生这次的投资最终巨亏的话，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吗？”

她明显的愣了一下，撇了撇嘴，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唉……能有什么打算呢，这些事情我也不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日子总要过下去，无非就是好过点的难过点。”

“那……那按照你刚才问我的方式，从最坏的角度来说，最难过会是个什么情况呢？”

她双手插在裤兜里，歪起头向夜空中看了一眼，似乎还笑了一下，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最坏的局面无非也就是没了房子，我们一家人去租房子住，我和我妈两个人每个月还有七八千块钱的收入，如果租房子的话，虽然紧点，但也还能过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