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穷尽一生,只要大路修通,那就是胜利,大梁山以后的子子孙孙都会因为这条路而获益。
他这样做是为了大梁山所有的村民,为了自己的爹娘,为了玉珠,更是为了二丫。
着手开工的前一天,海亮又来到了二丫的坟前。
他点着一根烟,抚摸着二丫的墓碑,仿佛又看到了女孩灿烂的笑脸。
“二丫,我要修路了,当初,就是因为没有路,你才从幽魂谷掉下去的。是贫穷把你从我的身边夺走了,我失去了一生中最宝贵的东西,我要向大山挑战,向贫穷挑战!
不把大梁山领向富裕,不让所有的人走出大山,我王海亮誓不罢休!!”
那是1983年的春末夏初,一阵隆隆的爆破声震慑了大梁山千百年的宁静。
整个大地都震撼起来,颤抖起来。半空中硝烟弥漫。大梁山下传来一片欢呼声。
修路的队伍全部到位了,漫山遍野插满了红旗。
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钉炮眼。
山上到处是花岗岩,不要说斧凿,钻机都钻不动,只能依靠丨炸丨药。
王海亮跟大夯哥用绳子吊在峭壁上,一个轮锤,一个扶钳,打下了第一个炮眼。
炮眼内填上丨炸丨药,这边开关一按,巨大的山石顿时被崩裂,磨盘大的石块从山壁上哗哗冲着悬崖下掉落。
等硝烟散去以后,年轻力壮的民工一扑而上,排险石的排险石,整理路面的整理路面,山道上一片喧闹。
修路队跟村子里的编制队和采药队不是一回事,大家各司其职。
山外的药材收购商跟柳编收购商半个月来一次。
闲暇下来的柳编队跟采药队没事可做,也纷纷冲上了大山,帮着那些小伙子们干活。
年老的帮着他们整理路面,妇女们就忙活着送水,做饭。
大山上显得就更加热闹,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小伙子们瞅到漂亮的姑娘,于是就光了膀子,鼓起一身的腱子肉,使劲显摆,将手上的铁锤抡的更欢,更猛。让汗水在臂膀上尽力泼洒。
小叔子跟嫂子们开着一切不伦不类的玩笑,大家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从村子里出来,到达学校这一段比较好修,因为山石不多,大多是丘陵,只要将丘陵削去,显出坚硬的红土,然后整平就可以了。
整理出来的路面,要撒上石粉,用石夯砸平,压实,这样修出来的路面不单单有泊油路的光滑,也比泊油路更加坚固耐用。
短短七八天的时间,大路就从村子向着山道上蔓延了二里地。
海亮知道,黑风岭跟幽魂谷那段是最难修的,要沿着山峰开凿,不但费时费力,损耗丨炸丨药,也非常地危险。他不敢掉以轻心,随时监视着民工的安全问题。
喜事一件接着一件,眼看着山路就要到达学校的门口了。山脚下传来了孙上香的声音。
孙上香声音嘹亮,隔着山峰冲着这边喊:“大夯——!大夯——!快回家看看吧——!你媳妇生了——!你媳妇生了——!”
大夯哥手握钻机挥汗如雨,猛然听到孙上香在喊,他立刻停住了手里的活儿,冲孙上香喊道:“婶子——是男是女啊——!”
孙上香将手掌搭在嘴巴上,形成一个喇叭状,这样声音可以传得更远:“是个带把滴——!有小公鸡滴——是个儿子——!你当爹了——!”
王大夯乐得差点跳起来,猛地抱住了旁边的王海亮,说道:“海亮!我当爹了,我王大夯当爹了,想不到我也有今天,哈哈哈!”
没想到王海亮的一句话,差点把他雷趴下,海亮说:“这儿子又不是你的,你乐个毛啊?”
大夯怔了一下,立刻说:“别管谁的,都是我媳妇肚子里出来的,他得管我叫爹。”
大夯说完,一溜烟地跑回家,准备抱儿子去了。
就在修路这一年的春天,大夯哥的媳妇喜凤嫂终于生了,是个儿子。
那儿子真不是大夯的,是老村长张大毛在女人的肚子里播下的种。
去年五月割麦那会儿,张大毛用巧计将喜凤嫂诳进了村东的打麦场,并且顺利将女人压倒在了麦垛上,两个人成就了好事。
从哪儿以后,喜凤嫂的肚子就鼓了起来,跟充了气的皮球差不多。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去年五月到现在,刚好整整九个半月的时间,就这样,一个孽种降生了。
昨天晚上喜凤嫂就感到了胎动,羊水破了,流了一裤子。
那时候大夯哥没在家,在山上修路。
喜凤嫂在临盆的时候遇到了轻微的难产,女人发出了竭嘶底里的嚎叫。
那嚎叫声撕心裂肺,荡气回肠,把院子里梧桐树上正在栖息的鸟雀惊得扑扑楞楞乱飞。窗户纸都呼呼啦啦乱响。
喜凤嫂的隔壁是玉珠家,玉珠的娘孙上香被惊醒了。
孙上香手眼通天,有接生的经验,赶紧半夜过来帮忙。
喜凤嫂非常痛,抓着孙上香的脖子一个劲大叫,差点把孙上香掐得没气。
“婶子,痛啊,好痛,难受死了……快救救俺。”
喜凤嫂想不到生孩子这么痛,下辈子打死也不生了。
孙上香就安慰她:“喜凤啊,现在知道难受了?当初跟男人一起舒服的时候,你又跟谁说了?生孩子是女人的命,每个女人都要忍受生子之痛,忍着吧……”
孙上香喜欢开玩笑,弄得喜凤哭笑不得。
孙上香帮着女人烧了开水,将毛巾消了毒,也将剪刀消了毒,做好的所有的准备工作。
然后她拿起一根擀面杖,擀面皮一样在喜凤的肚子上擀,一点点将孩子擀了出来。
随着一声婴儿尖锐的啼哭,喜凤嫂感到身下热乎乎一片,一块鲜活的嫩肉在她的身下动来动去。
直到孙上香发出一声惊喜:“呀,终于生了,是个儿子。”喜凤这才感到浑身疲惫,女人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倒在了床铺上。
孙上香本来想请王庆祥过来的,王庆祥是疙瘩坡唯一的老中医。
但王庆祥毕竟是男人,男女有别。再说孙上香已经从王庆祥哪儿学来了接生的经验,成为了大梁山唯一的接生婆。
孙上香利用开水消毒的毛巾将孩子全身擦拭干净,剪断了脐带,用小被子将孩子裹缠起来,递在了喜凤嫂的面前。
“妮子,看看吧,这就是你儿子,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喜凤直看了一眼,当她瞅到孩子嫩红的小脸,还有稚嫩胎毛的瞬间,那种母亲的天性立刻油然而起。
她觉得自己十个月的辛苦没有白费,痛也值了,累也值了。
孙上香煮好了米汤,米汤里放了红糖,看着喜凤一点点喝完,躺下以后,这才屁颠屁颠冲上山坡给大夯报信。
大夯禁不住做父亲的欣喜,一口气从山坡上冲回了家,进门以后,看到疲惫不堪的喜凤,看到襁褓里的婴儿。他的心再一次激动起来。
他说:“喜凤,你辛苦了。”
但是喜凤却把头扭向了一边,不敢跟男人的眼光相碰。
不要说喜凤,就是整个大梁山的人都知道,这孩子不是王大夯播下的种,而是人家张大毛的。
喜凤觉得没脸见男人,特别羞愧。
但大夯根本没当回事,反而问媳妇:“你痛不痛?难受不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