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已经变了。
前清覆亡,那些眠花宿柳又仿佛染着胭脂水粉的岁月,都已经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如今的上海滩半西半中,男人们不再留着长长的鞭子而是西装革履,女人们也不再着锦绣袍服,而是着上将妖娆的身段展露的华美旗袍,袒露细长胳膊。
繁华市井,总是带了仿若泡沫般的纸醉金迷。
上海滩最红火的歌舞厅,仙乐思,此时此刻那高大的门脸正掩映在薄薄的雾气当中。
清晨的上海微寒,暂时不见往日喧闹,只有黄包车夫在大街上跑来跑去,雾气之中慢慢走来个裹着大衣的女孩子。
她有一张非常漂亮的脸蛋,肤色雪白非常,全掩在素色的围巾当中,然而当她转身走进仙乐思后,晃悠的大门前正露出一张巨大的海报。
海报上的女子香墨弯眉,腮浓粉艳,从眼角眉梢处便已经透出风情万种娇艳万分。
她正是仙乐思最红的舞女:倾城。
聂倾城走到后台,沿途都有人和她打招呼,“倾城姑娘来啦?”
“嗯,是啊。今天外面有点冷呢。”聂倾城温声和其他人应和着,这边手抵在门上,就听见里面传来小雅的说笑声。
小雅往日最喜欢说点神神叨叨的东西,聂倾城很是无奈一笑,然而听见小雅下一句话的时候便瞬间停了手。
那刚要进去的脚步也顿了下来。
“哎呀你们知道吗?前两天我听朋友说了个传说,说得那叫一个神乎其神,据传当年北京城破八国联军进城的时候,有个女人飞上了城楼变成了巨大的蝴蝶,还说是那只妖异的蝴蝶挡住了枪子,给了很多人逃生的机会。”
聂倾城手上的胎记忽然间疼痛了下,她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就听见屋子里轰地一下笑了起来,好多人都在打趣小雅,哪里会有这样神神叨叨的事情。
小雅还不甘示弱的嘟嘴说:“我就觉着那个画面好美的啊。你们别不信妖精,我就觉着这世界上是有妖精的!”
满堂又是哄笑。
聂倾城微微沉了口气,神情已经变作淡然,她笑着推开化妆间的门,带着清晨的些许寒气,“你们在说什么呢?”
小雅又把刚才所说的话囫囵说了一遍,她还不依不饶的摇着聂倾城的胳膊,“倾城姐,你评评理,这事是我朋友的爸爸亲眼看到的,他们居然还不信。”
聂倾城又觉着自己的胎记有点疼,她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倒是嗔笑着问了句,“你那么闲?待会我们可就要上场了,你不怕来不及?”
本来还在闲散着聊天的诸人都“嗷”地一声散开,朝着各自的化妆台扑去。
聂倾城松了口气,也赶紧坐下来开始准备自己的妆面。
她是上海滩最有名的歌舞厅仙乐思的当红台柱。
对着镜子描眉画眼,将自己打扮成妖娆妩媚的模样,其实并不是聂倾城喜欢的事情,但她必须这样做。
还得躲着父亲这样做。
因为自从她的母亲在北京城破的那场混乱中去世,她的父亲独自一人支撑家庭,真的太过艰辛。
幸而,老天给了她那么得天独厚的条件。
聂倾城换上一身靛蓝绣粉白牡丹的长旗袍,手中接过其他伙伴递过来的羽扇,她坐在镜前看着自己欺霜赛雪的肌肤上那层嫣红,仿佛涂抹成这般才能掩饰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空白。
“准备上场啦。姑娘们,今天下面有贵客,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外面传来巧姐的声音,聂倾城袅袅娜娜起身,朝着外面灯红酒绿的世界走去。
仙乐思的歌舞厅,内部金碧辉煌,每日都有不少尊贵的宾客在这里流连忘返。
忽然间音乐声起,前奏是欢悦的风琴声,悠悠扬扬充斥了整个大厅,舞台上的灯光瞬时间全部暗了下来,仅仅一束光,打在当首的窈窕背影上。
随着悠扬的调子,就要进入歌唱部分,倾城将羽扇“唰”的一声打开,五彩灯光亮起,整个大厅都亮堂了几分。倾城回眸,露出正脸,成为整个舞台的焦点。
倾城之舞,艳绝四方。其他的舞女竟都成为了陪衬。
台下宾客见到是倾城,纷纷拊掌,一时气氛点燃,宾客们开始喝酒谈欢,热闹非凡。
这时候巧姐却不敢放松下来,站在仙乐思的门口,迎着冷风使劲搓手,目光向外张望,心想今晚的那位贵客还不来么?
就在此时,门外停下了好几辆车,一看阵势就不同凡响。
巧姐知道,那人该是到了,于是赶紧迎了上去,热切的喊了一声,“五爷,我可把您给盼来了。”
五爷心情甚佳的下了车,随之而后,又下来了一位,身穿笔挺黑色西装,打着绅士的领结,双腿在西装裤的勾勒下笔直修长,光是看身材就足以吸引人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丰神俊朗的面容,一双澄明的眸子写着笑意。
巧姐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位主的身份,受宠若惊般道:“明总长,您来了!”
明夏勾唇一笑,谦和有礼的点了点头,随后在五爷的请礼下走进了仙乐思的大厅,在面对舞台正中的方位,一间绝佳位置的包间坐下了。
包间里响起五爷粗犷的笑声,“明总长能够赏脸光临,在下真是不胜荣幸!”
明夏脸上依旧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好说好说,五爷是这里的地头蛇,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给了五爷面子也等于给自己方便,五爷就不用跟我客气了。”
五爷从明夏的神情中看不出什么情绪,这人一直温温和和,笑脸迎人,但眼睛告诉他此人绝不是什么温善可欺之人。
于是拿了一杯斟满的酒,递到明夏的面前,说道:“既然明总长这么爽快,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说完,五爷朝身侧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下一刻,就有一个穿着小马甲的小厮,提了个看似笨重的皮箱,摆在了五爷面前的桌面上。
五爷咧着嘴笑,一边笑一边豪气的将皮箱打开,里边传来清脆的碰撞声,直至皮箱彻底打来,所有人的眼中金光璀璨,盯着这箱子就挪不开眼去。
满满一箱的金条呐!
五爷将皮箱推至明夏的面前。
明夏云淡风轻的瞟了那皮箱一眼,挑眉一笑,“这是什么意思?”
“最近明总长的巡捕房实在是太卖力了,一下子扫了我好几个码头,您也知道,咱们这帮人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要是货全充公了,这活路也就没有了。”五爷说起了正事儿,一双眼盯着明夏。
明夏却不俱五爷灼热的目光,四眼相对,轻笑道:“走私本来就是明令禁止的,我应该没做错吧?”明夏摊了摊手。
“禁不禁止就在您一句话。”五爷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那箱金条,这意思,聪明人都懂。
五爷继续说道:“我知道您新官上任,我们没来拜码头是我们的错,我在这里先干为敬,给您赔罪还不行吗?”
说着,五爷一仰脖子,一杯酒下肚,也是痛快,他把杯口向下抖了抖,一滴酒也倒不出来了,这总该体现出自己的诚意了吧。
五爷瞟了一眼马甲小厮,沉脸道:“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呢?还不快帮明总长把金条收起来,一会儿送府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