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那个男人接着说:“王涛得了癌症,没有钱治疗,医生说最多只有两个月了。”他叹了口气:“顾小姐,你肯定还在深深地怨恨他,因为他,你才家破人亡。这个我能理解,换了我也是一样。”
“你到底要说些什么?”顾云采有点失去耐心了。
“顾小姐,你别着急。”男人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我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是王涛托我来的。他让我跟顾小姐讲讲当年的事情,也算是赎罪。”
当年,王涛还是一个工地司机,夫妻俩带着两个孩子,还要租房住。每天累死累活,挣到手的钱也不过勉强够温饱的。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大儿子忽然得了白血病,需要一大笔钱救命。工友们捐,亲戚们借,最后差的依然是一个天文数字。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个男人找上他,愿意给他提供足够治疗的钱,要求是,制造一起车祸。
王涛当时立刻拒绝了。男人也没纠缠,留下一个电话号码就走了。
可是几天后,大儿子面临着无钱医治的现实,王涛一夜之间头发灰白了一半。第二天,他打电话给那个男人,接下了这桩交易。
不过,王涛也提出一个前提:不能撞死人。
男人想了想,点了头。
事发时,王涛驾驶的那辆车其实已经停在预先设定好的位置——这是那个男人提前放好的。
“灰色小轿车。车牌号A4267。”
王涛本想把那辆车逼得撞上护栏,但当他刹车的时候,刹车却是失灵的。于是,一起惨烈的车祸发生了。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顾云采心中悲痛,那次车祸是记忆中最痛最痛的部分。时间可以淡化一切,但在顾云采心里,只有那件事几乎是越来越清晰。
“以前,他认为他拿了钱就该信守承诺,虽然对不住你们一家,但也必须有所选择。”男人抬眼看了看对面那个悲愤的女人:“他大儿子前段时间走了,他自己也成了这样。所以他想通了,人生在世,最要紧的立身之本他忘记了,他觉得这是报应。王涛说,他也没什么能补偿你,只能把真相告诉你,作为一点点赎罪的努力吧。”
赎罪?这难道是能赎得了的罪吗?
顾云采脑中嗡嗡乱响,心却痛得难以自持。
“顾小姐,你怎么样?要不要打120?”男人看着顾云采慢慢弯下腰去,手捂着腹部,面色变得越来越白,开始惊慌起来。
顾云采艰难地摇摇头,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良久,她才直起腰身,取过眼前的温水,慢慢地喝进口中,让它温暖已经冰寒彻骨的心。
“那个找他的男人,是谁?”
“这个,王涛也不知道。”男人摇摇头:“他只说那人好像年纪不算小的样子。诺,这是当时他留的电话。”男人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递过来。
顾云采接过。这是一张有点发黄的纸,上面有一片黑黑的印记,正是手拿的位置。这是个手机号码。
“他还有什么说的吗?”
“没有。王涛说,他没脸求你原谅,因为他自己也没办法原谅自己。”男人声音低沉:“他一辈子循规蹈矩,从没想过自己会做这么没人性的事。对他来说,现在,不过是报应而已。”
“他说得对。我不会原谅他。”顾云采把小纸条轻轻折好装进包里。
她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门口。男人还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杯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桌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云采转身:“再见,王涛。”
繁华的街头,人群熙熙攘攘。
顾云采的心里却只有无以言表的钝痛。这么多年,伤疤一次一次被揭开。可这次,是最狠的一次,也是她心中隐隐有所感的一次。
在所有人看来,当年的车祸,真的就是一场车祸。天衣无缝。
一个醉酒的司机,一辆失控的车。除了司机,没有任何别的痕迹。
可是她总隐隐约约地冒出个念头,她的直觉这件事里,总有那么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真正等到证实的这天,她却如坠冰窟,心中更痛。
没有谁比她更能体会死亡压来的恐惧感,一次两次,那种像是黑色大幕猛然缠满全身的战栗时时会裹住她的眼睛,让她不敢睁开。
顾云采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她不知道自己想去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想往人群中走,好像这样能让自己觉得不那么恐惧不那么孤单。
有那么一会儿,顾云采头脑里一片空白,仿佛自己是一具行尸走肉,机械地贪婪地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笑脸。
她的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个浑身充满精气的年轻男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云采才想起回家。
茫然四顾,她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大商场的二楼,身后,正是简凌然家的店——当然现在已经转给了别人。
店里面什么都没有变,甚至导购小姐也还是熟悉的面孔。一切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就如同人一样,外表或许依然,内里已经物是人非。
“顾云采?”有人惊讶地呼出声来。
顾云采勉强收回思绪,面前站着一个老熟人,顾珊珊。
她不禁在心底苦笑:这个地点,这个人,多么熟悉。
“顾小姐。”跟顾珊珊简单打了个招呼。两人的渊源简直是爱恨交缠的历史,此时,她却什么都不想,只愿离开这熟悉的一切。
“听说你最近春风得意,怎么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顾珊珊打量了一圈顾云采,不由诧地问道。
顾云采此时心情低落,也无暇多跟她寒暄——两人的关系,恐怕连普通朋友也算不上:“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呵呵,怕我?”顾珊珊抬眼瞥瞥顾云采身后的两个保镖:“季勋阳把你保护得这么严实,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不是吗?可有兴趣聊会儿天?关于——我父亲。”
顾云采似乎没什么表情变化:“抱歉,我家里还有事。”
说完,也不等顾珊珊再表示些什么,顾云采向两个保镖招招手:“让司机在门口等吧,我现在就回家。”
在顾珊珊愕然的目光下,顾云采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
季勋阳并不在家,新新也已经睡着了。
顾云采婉拒了李姐让她吃点点心的建议,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
她拿出那把形状奇特的钥匙,轻轻开了一个小木头盒子。盒子里,是几张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对夫妇和两个子女。
那正是养父母和哥哥,还有自己。
照片上的人快乐地笑着,那笑容发自内心,充满幸福。
可是这么多年来,这些只能成为记忆深处的伤疤。她从不敢轻易打开这个盒子,不敢再看这些照片,看每个人的笑脸。
哥哥曾经对她毫不客气,但顾云采却对他没有一丝埋怨——如果自己处在他的位置,恐怕比他还要恨那个罪魁祸首。
哥哥现在在哪里呢?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会不会更恨自己?
顾云采不敢去想。
季勋阳回来的时候,客厅里,花园里都没有人,整座房子静悄悄的。
“阿采呢?”季勋阳问李姐:“还没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