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来,他晚上处理公司的公事,白天照顾她,确实也挺累的。就算有周向帮忙,要他亲力亲为的事情也还有很多。
季勋阳下巴上露出了青青的胡茬,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没有完全展开。
顾云采很想用手轻轻帮他抚平那些皱着的眉头,她慢慢伸出手去,犹犹豫豫地落在他的眉心。或许是感到眉心一凉,季勋阳猛地睁开了眼睛,一看是顾云采,马上问道:“哦哦,要喝水吗阿采?”
“不是,你去看看顾镇的情况吧。”顾云采忙转移话题。
“我让周向看着呢。要有什么不对的他会马上告诉我,没吭声说明比较乐观。”季勋阳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听话地拿起手机给周向拨了电话。
一分钟不到,“笃笃笃”的敲门声响了,季勋阳轻喊了声“进来”,周向走了进来。
“怎么样了?”
“手术成功。不过因为失血过多和麻丨醉丨剂的关系,顾老爷子还没醒过来。”周向一一汇报:“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了。另外,顾珊珊应该马上就到了。她要是来了,我是让她来这里见你还是——?”
“不用让她来见我了。”季勋阳忙制止他:“咱们不过是碰巧遇上了,哪有不帮一把的道理。走,我陪你去看看。”
季勋阳起身又对顾云采说:“阿采,你身体现在比较虚弱,就在这里等我就好。我去去就回。”
他和周向一前一后出了病房,向另一间病房走去。
“顾珊珊已经来了。”周向轻声对季勋阳说:“正在问医生详细情况。”
“嗯,”季勋阳点点头,“走吧,我们跟她见个面。她就不要去打扰阿采了,阿采也不想见到她。”
自从季老爷子葬礼之后,顾珊珊就没再跟季家人见过面,在不得不出席的公众场合,双方也都有默契地互相躲开了。
“谢谢季大哥。”顾珊珊还是结婚前的称呼:“要不是你,我父亲——”
她有些哽咽。对这个父亲,平时偶尔会恨他,会怨他,可听到他受伤了,他快死了,她还是悲伤得不能自已。
“不用客气。你好好照顾顾叔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季勋阳看着顾珊珊有些红肿的眼睛,也不由有些心里不是滋味。
“我刚才跟顾小姐说过了,这次能顺利完成手术,还要感谢跟您一起的那位小姐,要不是她献血,恐怕——”主刀医生正跟顾珊珊介绍完相关情况,准备离开,又着重强调了一下顾云采的“大功”。
“季大哥,跟你一起的那位小姐是谁?我想当面跟她道谢,她可是我父亲的救命恩人。”顾珊珊显然也十分感激那个勇救自己父亲的姑娘,更何况大夫说她还怀着身孕。
顾珊珊提出要当面向救自己父亲的姑娘道谢。周向变了脸色,偷偷看了看季勋阳。季勋阳坦然说道:“那个人你也认识,是阿采。”
听了这话,顾珊珊呆住了。
“你们和好了?还有了孩子?”半晌,她才艰难地问出这么一句。
季勋阳点点头:“她抽了血身体很虚,我得回去照顾她了。你父亲这里,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不等顾珊珊回答,他带了周向转身出了顾镇的病房。
他对顾珊珊并没有什么好感。对顾镇,他倒是心情矛盾。
顾镇是顾昀的父亲,顾昀很小的时候,他也对她很不错,经常带着她一起玩耍。只是后来,顾清去世后,顾镇就消沉起来,也顾不上顾昀的事情。
唉,事情已经都过去了。顾昀现在生活得也很好。他作为一个“外人”,更没有必要计较太多。
但他每次想到小时候顾昀受了委屈还要来安慰他的样子,心中就十分难受。
第二天一早,季勋阳带着顾云采回了A城,住回了自己家。
顾珊珊却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别人不清楚,她却知道,父亲昨天冒着大雾来C城,是因为那天是顾清的忌日。
从高速交警处得知,当时大雾忽然浓厚起来,所有车都放慢了速度。顾镇却因为要急着在下午三点前赶到青云山祭拜顾清,催着司机猛采油门,一路超车。结果那辆大货车因为超载严重,来不及减速,一下撞上了正在变道超车的劳斯莱斯,酿成了这一悲剧。
小车司机当场死亡,顾镇重伤。大货司机被拘留。
每年顾清的生日和忌日,他都会赶过来,甚至必定在她出生和去世的时间点前赶到。
这两个时间似乎对顾清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多少年来,他一直坚持了下来。可是对顾珊珊的母亲,他却远远做不到。
就算是死了,母亲也被顾清压得死死的。
顾珊珊神色悲凉,这就是男人。从来都是只闻新人笑哪知旧人哭,新欢在前,旧爱消散。
“唔,唔——”病床上传来一阵声音。
顾珊珊忙走过去,父亲半闭着眼睛,嘴唇努力想张开说话。
“爸,你先别动,刚做完手术没多久。”顾珊珊忙制止父亲起身的动作。
实际上顾镇也起不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夺回这条命已是万幸,哪会现在就康复如旧?
一夜之间,顾镇的眼睛仿佛苍老了许多。那双曾经充满英气的眼睛如今已经变得渐渐浑浊。脸上,是一道道斑驳的皱纹,或许不是那么明显,但也清晰可见。他的脸色灰败,生气流失,取而代之的是渗出黄影的颜色。
顾珊珊已经记不起上次和父亲如此近的面对面是什么时候,也记不起曾经有多久没有仔细端详过父亲的脸了。
她从未想过他会这么快衰老下去,在她心里,父亲始终是那个散发着明亮气息,吸引着女人眼光的年轻样子。
“爸爸,你别说话了,医生嘱咐让你好好休息。”顾珊珊替父亲掖了掖被角,抬眼看了看正在一滴一滴不知疲倦往下滴的瓶中液体。
“你也别担心,虽然这次受伤有点严重,但医生说没什么大事了。只要好好休养,很快就能康复了。”顾珊珊勉强露出笑容,安慰着顾镇。
顾镇却闭上了眼睛,他现在甚至没有睁开眼睛的力气了。
一颗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淌出来。
顾珊珊拿起纸巾,轻轻替他拭去。
“爸,你别担心。我等会儿就替你去看顾清。”顾珊珊艰难地说着,她甚至觉得这句话里的苦涩能从嘴里溢出来。
顾镇轻轻嗯了一声。
青云山上。
顾清有个自己的小小墓园。苍柏葱翠,通往墓碑的小路两旁,鲜花盛开。
守墓人是顾家的一位老家人,顾清小时候曾经被她带过,后来顾家衰落,顾老太太不得已辞退了她。
后来,顾家又东山再起,再然后,顾清去世。
她便找了来,要为孩子守墓。顾老太太也就点头答应了,平时对她也颇多照顾。
顾珊珊敲了敲门,老人鲁瑞走了出来。
她看上去有七十岁左右,头发利落地在脑后盘髻,穿了一身棉麻套装,倒像一位参禅打坐的老居士。
“你是?”老人隔着爬满鲜花的木门疑惑地望着眼前的漂亮姑娘。
“老人家,我是顾镇先生派来给顾小姐献花的。”“夫人”这两个字,顾珊珊是说不出口的。“他昨天在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受伤严重住在C城一院。没法亲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