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原打算图谋个法子，将林兰打发回她自己老家，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人这一辈子，许多重要的决定其实没经过脑子，都是在特定场合一时冲动所作。事后或许后悔，但一言既出，覆水难收。

林兰放假了，从单位大包小包带回一堆年货。他们单位年终，将压仓的东西都装成春节大礼包发放给员工。

林兰说，咱家过年年货钱省了。

她说的咱家是指我家，我只有讪笑着表示赞同，还夸她单位福利好，体贴下层。

腊月二十八，大雪方歇，几个月没露脸的太阳终于从云层间挤出脑袋，这样的光景还真让人一下子有点接受不了。

收拾好行李箱外加四个大袋子，我们夫妻双双把家还。

就在前一天，我已通知过家里边，让他们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儿子要带媳妇回家了。家里自然万分高兴，毕竟老大不小了。

坐在大巴上，我的心情是复杂的。

其实首先想到的，还是通常大家在这种情况下所顾虑的事，就是爸爸妈妈会不会喜欢她呢，或者喜欢是喜欢，但对她目前所从事的工作会不会计较呢？

靠，犯不着想这些吧？计较倒正合我意，往后若散伙了，也能藉此找个心安理得的借口。

林兰很兴奋很紧张，她亦不知自己是否能够讨得未来公公婆婆的欢心，一路上总在问我“爸妈喜欢怎样的女孩子啊”，我说他们就喜欢你这样的。

问了几遍，方才稍稍安心地靠在我的肩头小憩。

我侧过头看她的面庞，那白嫩的脸庞由于车厢内空调的热气变得红扑扑的，显得愈加饱满。

算命先生说，这种长相的女人旺夫，想必带回家，至少在长相上，爸妈是会接受的。

靠，我怎么又在想这个问题。

94、

我家住在四楼，说实话，就这四楼，我花了五分钟才走上去。

我走一层，就在楼梯转角处歇一会，林兰问我怎么了，我只好推说东西太重。

到了四楼，家门是开着的，喊了声“爸”没人，又喊了声“妈”，还是没人。

怪了，难道他们比我还没用，在演什么“落跑公婆”？

林兰脸呈惊讶之色，这惊讶里还暗藏着几丝失望。

算了，先进门再说吧。

引了林兰坐在客厅沙发上，正准备倒茶给她喝，电话响了，我爸打来的。

“儿子啊，你们到哪了，怎么在小区门口等了好半天都没等着啊？不是说五点到吗？”

靠，他们等错门了，我是走后门的，他们在正门等哪里能等得到？

“到家了，到家了，刚到家，从后面进来的。”然后我又朝林兰笑着说，“嘿嘿，他们在大门口等着呢。”

林兰这时才放松地开怀大笑起来，站起身过来接了茶杯。

94、

爸爸进门时，手里还提着一挂鞭炮，后面跟着他爱人，也就是我妈妈。

“人呢？人呢？”他们急迫地问，“泡茶了没有？”

林兰早跑过来，喊了声“叔叔阿姨好”。

妈妈可不把她当外人，拉着她的小肥手问这问那，亲热得不得了。

爸爸作为一位男士，略显矜持，只一个劲地给林兰倒水，削水果。

我完全没有插足的余地。

随便找了句话问爸爸：哎，爸，你刚才提挂鞭炮干什么？”

爸爸就怪我：“你不提醒我倒忘了，原以为你要从正门进，老早就准备好了鞭炮，准备迎接小兰呢，哪晓得，哎，你从后门进来了。”

看得出他们是欣喜、激动和紧张的，因为为了放这挂鞭炮，门都忘锁了。

一家子落座定，女人和女人问暖，男人和男人嘘寒。

爸爸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坏了！坏大事了！真他妈坏大事了！

他把手机递到我面前，说：“儿子啊，你这手机怎么这个a键老不灵啊？”

林兰本来和婆婆聊得好好的，听到这话，她狐疑地往公公的手看过来，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但我看得出，她在强压着，因为妈妈还在和她永不停歇地话家常。

她一直没有发作。

吃过晚饭，妈妈又找林兰边看电视边聊天，我真佩服林兰这方面的耐性，知无不答、答无不尽。换做是我，早崩溃了。

夜里十点钟，爸爸建议让林兰休息，这时妈妈才松开她的手，我过去摸摸林兰的手，刚碰着，就被她轻轻甩开，但仍然沾染到一丝汗触。

快了，发作时间临近了。

在我和林兰睡觉这个问题上，爸妈没有达成一致。

爸爸是这样说的：“小兰，你睡XX的大床，XX睡书房。”

妈妈不同意：“一块睡，一块睡，一块睡儿子还可以给媳妇捂捂脚呢。”

我只有问林兰：“你说呢？”

她没有正眼看我，回答却让人始料未及——听妈妈的吧。

一切都这样水到渠成，但这条流淌着欢喜甜蜜之水的沟渠里，却隐藏着即将爆发杀气腾腾的暗涌。

95、

林兰坚决不和我睡一个被窝，我摸她的屁股，她就正面对着我，我摸她的胸部，她就背面对着我，后来干脆睡到另一头。

我心烦意燥地折腾一夜，她却始终一声不吭，这样的发作比大喊大叫拳打脚踢更叫人心慌。

第二天，她又恢复如初，照样和妈妈笑呵呵说话，还越俎代庖下厨烧饭。

烧了一桌子菜，家人对她的欢喜又加深一成，说我也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竟取得这样的好媳妇。

我唯有苦笑，好媳妇着实是好媳妇，但等这年一过，好媳妇会挥刀阉了她的亲夫的。

如此到了年初二，按照家乡风俗，从初二开始亲戚间要互拜新年。

林兰每家必拜，没有人不夸她是个好儿媳，惹得我爹娘老子待她更是亲热，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吃了。

这般又到了初六，我们开始准备明天回X城。

这一天，爹娘老子弄了一桌子菜，要给他们的儿子媳妇送行。

我暗暗觉得，这顿饭基本不是给我送行的，是给他们的儿媳妇送行的，而且此番一送，就把这个好儿媳妇永远地送走了。

爸爸拿出陈了五年的口子窖，本来九两五的酒，被他陈得现在就剩五两九。

林兰也喝了几盅，脸色又开始泛红。

多日未曾行房，见她面如桃花，口若含朱模样，心头便一阵奇痒。

估计这阵奇痒，她是不会再帮我挠了，只有回X城找她的妹妹，那个已经做不成我小姨子的女人。

到了晚间，又是一夜无话。

早晨醒来，我实在憋不住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对已经梳妆打扮好的林兰说：“草，小兰，你倒是发个脾气啊，你这样还不如一刀给我剁了。”

她笑笑，笑得相当无情无义，说：“你觉得还有必要么？”

96、

回到X城，林兰一下车就说了一句我这辈子头回听到的话：老梅，我们分了吧。

我痴了一会，有股暗流从丹田涌上来，直冲天灵盖。

车站里人流穿梭，犹如幻影，只有猛然被胳膊或行李撞到，才能感到他们的真实存在。

林兰又说了一遍：分吧。

我醒了，像从一个做了上千年的梦中醒来，就在梦的末尾，我意欲紧紧一把抓住那个梦中人，梦中人却告诉我，我醒了，你也醒醒吧。

“你想好了吗，小兰？”

“还需要想吗？你扪心自问一下，你算不算一个骗子？”

我百口莫辩，垂下头看着脚尖，脚尖下车时被人踩了一下，我试图将自己的思绪集中到脚尖的疼痛上好让自己的脑子重新清醒起来，但是未能成功，脑子里嗡嗡的，一蓬蓬乱草在疯狂生长。

现在我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离不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