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回家的时候,由于车次原因,我买到的是比洁婷晚两天走的票,因此是我送洁婷的了。洁婷那天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说:“等你走的时候记得把自行车斑到房间里哦”;“你一会回家就把存折从枕头下面拿出来,放在茶叶罐子里吧。要不我不放心”;“你记得……”。我则在一边“嗯、嗯”的答应着。然后洁婷说:“回家别跟你爸妈说起来我哦,你看你这么瘦,你爸妈肯定埋怨我没把你照顾好。”我说:“放心,你让我说我都不会说。”洁婷那天不停重复的第三个主题是和我商量说要去退票,想让我先走。她说:“你一个人走我老是觉得不放心。而且我习惯了去送你。”我说:“咳,洁婷你咋把我当小孩呢?”洁婷说:“你就是个孩子啊,我的孩子——你还吃我奶呢!”这让我一时无语,我发现洁婷真的爱唠叨了,而且那唠叨的方式跟我的父母十分相像,因此有那么一秒钟我真的迷茫洁婷是不是变成了我的家长。后来,后来我才知道,亲人的语言总是相似的,在这个纷乱的世界里,只有它那么容易被识别。
是的那时我无话,因为车已经进站了,我们在吻别——在汹涌的人潮中吻别。如果你能把这个镜头慢慢拉远,你会发现,世界是那么的繁杂,而只有我们那么平静。
……
我不得不靠过往来修建我已经有些残缺的人格了——我回家了。但那一年在平山,我却没遇到任何一位兄弟。世界已经变化了,我也渐渐开始远离他们赖以生存的圈子,我感觉我好象被兄弟们也抛弃了。尽管我不情愿。
北方的冬天,白日显得非常短暂。由于我座的是下午4点才出发的班车,因此,当我在车站候车的时候,天已经开始发暗,我半迷着眼睛,看着这些年来一直都没什么变化的侯车厅,精神迅速游离,我感觉尽管我没有刻意去做些什么,但平山的好多东西都在我头脑里打下了深刻的烙印。就像这个候车室一样,那怕再过十年,那怕那时它已经面目全非,但我依然能迅速还原它在我记忆中的样子。是啊,我怎么能忘记呢,平山的那一切,在我的记忆中,都是唯一。可对他们来说,我却只是匆匆的一个过客——这真他妈是一件十分令人扫兴的事儿。
在我发呆的当口,一个人走到我身边惊讶地叫出我的名字,把正在沉思的我吓了一大跳。回过神,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我敢发誓一辈子也没见过的女孩。女孩打扮得很时髦,软声软气的问我:“你回家啊?”我迟迟疑疑的答应“嗯”。女孩看出了我的疑惑,说“你还我是谁吗?”我想说谎,但我明确知道这慌绝对说不圆满。我也想承认,但这承认又未免有些太伤人心,于是我只能笑笑,很尴尬。好在女孩自己作出了回答,她说:“我是周红超啊”。——我在快要遗忘的记忆里搜索个遍,终于惊讶的发现她是我东北乡中学的同班同学。
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6年没见了,她已经从当年一个黑瘦腼腆的小女生出落成一个水灵大方的大姑娘。要不是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那招牌式的小虎牙。我还真不敢确定她是不是随便说了一个当年班级女生的名字来糊弄我。
我是个不习惯和陌生女孩独处的人,但那一天在回家的车上,我不得不礼节性地和周红超坐在了一起,幸好,记忆中很沉默的她现在变得很健谈,她给我介绍了好多当年同学的状况。有些人我很清晰,但也有很多人我怎么去努力都无法记忆。这就让话题很缺乏共鸣,进行的有点磕磕绊绊。周红超问我:“你还记得冯鹃吧。”我说:“有印象的,初一的时候咱们男生和女生混座在一起,她好象还和我同过桌。”周红超听我这么说,立即眼睛亮了起来,她说:“看来你还真没忘。”我是“嗯呢,那时候我是全班年纪最小的,冯鹃和其他几个女生天天欺负我,让我管她们叫姐阿。”周红超说:“呵呵,原来你光记得别人欺负你了——她快结婚了。”周红超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望我脸前凑了凑,似乎想观察一下我脸上的表情是否会出现细微变化。但我让她失望了,因为我有些做作地表示了一下关切:“哦?这么早啊。”
周红超恢复了坐姿,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的。人家冯鹃一直等你的,看来是白等了——最开始是你去县城读书,大家年纪都小没好意思说。等后来可以说了你却跑到外省去了。”周红超在诉说这一切的时候语气有点哀怨,仿佛在替她的姐妹冯鹃说这些话。而我,则在一旁咬着嘴唇听,我觉得的这个故事挺离奇,但绝对不是我的,因为我从来没有感受到它发生过,我甚至很盼望眼前这个说得很真诚的女孩下一秒就变脸说——我是骗你的啊。但周红超没有,她继续哀怨着:“你在外面肯定从来都没想过有个姑娘在家乡等着你呢吧?你多幸福,天天被人想着。但人家不能光靠这想来过一辈子啊。”这让我无言以对了,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我心里已经明白——这的确是一个关于我的故事,虽然它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那一天周红超下车的时候,车站边上就是冯娟父母的家。我在已经被冰霜覆盖了的车窗上哈了一口气,往外望。她家那个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几只麻雀在雪地里无聊的跳来跳去。院子的晾衣绳上,一件火红色的羽绒服亮的耀眼,我想,那一定是冯娟的。也或许,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这件衣服晾在外面,希望我能看到。这是意淫还是事实,谁说的清楚呢。看官,你不得不承认,有些单相思比真爱还感人!更何况,冯娟在思念我的那些日日夜夜里,我也如她一样思念着我的景佳或若美。我感伤了,为冯娟,更是为我自己。我发觉我如花儿般的年代竟然来得那么早啊,而现在呢?我的那些花儿啊,她们都在哪儿呢?或许它们还在默默的等待,而我却随风飘去散落在天涯了。
下车了,每次走家乡的那条小路都能让我引起沉思,而这一年,我下车后的心境依然被周红超的那些话笼罩着。我真的觉得这个故事来的有些突然,甚至是有些虚幻。我把我的记忆翻了个遍,依然不能找到冯鹃对我有好感的蛛丝马迹。我承认,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它让人感动。但我更明确的是,见惯了大城市繁华的我,心态早已开始浮躁,我绝对不会再去娶一个土生土长的乡村姑娘,无论她多么美丽,无论她多么善良。原因只有一个——我姓林的已经不是当年穿着土布裤子,棉水坞鲁(一种布制棉鞋)的土鳖样了。就这样想着,我的路就走得有点分心。在一块硬硬的雪面上,我脚下一滑,连人带行李一起摔倒了。是的,我摔倒了,在我熟悉的,不知道走过千百遍的道路上摔倒了。
回到家乡一个星期后的日子里,我收到了洁婷的来信,信件主题自然是述说思念。洁婷那封信的原件早已经丢失了,但好多内容到现在我还记得,她说:“涛,你不知道。我走的时候,偷偷在你的烟灰缸里拿了一个你抽过的烟蒂。想你的时候,我就拿出来闻闻,那是很熟悉的味道——你的味道……”
那一天,在一旁的母亲也发现她看信的儿子表现的似乎不太正常。她问我:“儿子,在大学没处个对象?”我定了定神说:“没有,农村人哪那么好找对象啊?”。母亲就有点失望了,他说:“能找就找,咱家这点钱都供你们几个孩子上学了,将来你娶媳妇的钱就得靠你上班自己挣了。”实话说,后来我有点后悔没有当时就把洁婷说给母亲来听。我想母亲听到后应该很是高兴,因为半年以后,当我可以名正言顺的说我大学已经毕业了的时候,我把和洁婷的合影邮寄给了家中。姐姐对我说,母亲每次想我的时候,都拿出那些照片来看。一看就是很久。
对了,那天冬天母亲也向我提出了尖锐的话题,她指着我挂在腰间的传呼机说:“你买那玩意干啥啊,咱们也不是富裕人家,买那东西有啥用啊?花多少钱买的啊?”这一下子问到了我的痛处,是的,我原本就不该买这东西,完全是虚荣心在作怪。但我依然不能做到在母亲面前坦诚承认我的错误。我的回答甚至说了慌。我说:“只花了180多块前买的”。——哼,一百八!180块那时连个数字传呼机都买不到。但淳朴的母亲并不知道。于是我为了掩盖自己的败家行为就利用了母亲的淳朴和无知,这是一个让我一直无法原谅的无耻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