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已经在电视、网络、书本上看过无数次并不陌生的土地,当我真正置身于其中,依旧不能抑制地被深深震撼。内心洋溢着难以分辨的复杂滋味,类似于因过于巨大的幸福而情不自禁的酸楚。望着蓝天、雪山和飘扬的经幡,我蓦然有了流泪的冲动,但这泪水却不是缘于求不得、恨别离的痛苦,而是跋涉了千年的旅人忽然寻到一个安全、温暖、美丽的桃源时,所生出的突如其来的满足。
拉萨的空气充满虔诚的神圣和庄重,随处可见衣衫褴褛却无比坚定的朝圣者,他们一步一叩头缓慢而认真地向着自己心目中的圣地前行,无论壮年、老人、还是孩童,你永远不会在他们消瘦沧桑的脸上看到半分懈怠和不恭。这是一种怎样的信仰和执著呀!对于他们来说,幸福的标准和我们不同,他们深知把快乐寄托在向外驰求上,就像喝盐水解渴一般,得到越多越不满足。他们不追求物质的繁荣,他们认为生活富裕却不快乐,就不是幸福的生活。
我住的客栈在色拉寺和哲蚌寺之间,是两层的藏式民居,房间内贴满藏红色壁纸,正中还挂着绘有释迦摩尼的唐卡,藏式茶桌上还摆着一盏店主手工制作的尼泊尔风格的台灯。
店主是个叫多吉的中年人,身材微胖,脸上有明显的高原红。他热心的嘱咐我第一天定要好好休息,不然很容易出现高原反应。
尽管自认为并未如何过分运动,只不过去八角街转了转,回来后冲了个澡。熟料晚饭后,我开始感到不舒服,并有愈加严重的趋势。头痛、眩晕、恶心、呼吸困难、浑身无力,似乎有无数钢针埋在体内,稍微一动浑身上上下下便传来针刺般的锐利疼痛。人在身体不适时精神通常异常脆弱,我一个人躺在陌生的旅馆,连上厕所都像翻山越岭跋山涉水似的困难重重,大脑更是来劲儿似的玩命上演一切的悲哀和不幸的画面。在寂寞、孤独、失意、病痛的数重打击下,我像个女鬼般在静寂的夜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自己就要这么挂了。强撑着喝下两只葡糖糖,又服了一片百服宁后,我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内心在疲倦中渐渐平静下来。
昏暗的灯光下,整个房间都像是被笼罩在红彤彤的火焰里,对面的墙上,释迦摩尼佛端坐在莲花台上,狭长的眼睛充满仁慈和悲悯。那一刻,我忽然不再感到孤独和痛苦,我想起爸爸、妈妈、刘胖子,想起子渊,甚至想起了林彤,思维因肉体的极度衰弱而分外清晰,我听见冥冥中有声音问:你真的爱过吗?你真的爱王子渊吗?你懂得什么是爱吗?
《圣经》有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而我都做了些什么呢?我自私地将他拉入痛苦和矛盾之中,我嫉妒他与林彤的合法关系,我不仅做着伤害另个无辜的女子的事,反而对她自然而然的反击产生了怨恨。
我真的爱他吗?还是其实在爱着我自己?亦或者,爱上了这种近乎自虐的爱的感觉?
恍惚中,我的手机在响,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回应,生命中一切遭遇也许都是命定的修行。在沉睡过去之前,我对自己说:“如果,这次我能活下去,我将会懂得如何去爱。”
手机的铃声在一片寂静中盘旋回荡,那是很久前下载的一首歌:
有人说,爱是一条河
吞没了柔软的芦苇地
有人说,爱是一把刀
让灵魂滴血
有人说,爱是饥饿
痛苦的渴求永不止歇
我说,爱是一朵花
而你,就是唯一的种子
害怕离别的心
学不会翩翩起舞
担心醒来的梦
不能抓得住机会
不懂给予的人
也不见得会得到
害怕失去的灵魂
永远学不会生活
夜太寂寞
而路太漫长
冬天积雪下深埋的种子
在太阳的光芒照耀下
春来化为玫瑰
NO.22
当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且四周一片雪白时,立马懵了,这是哪儿啊?
竭力镇定地回忆:不对呀,我记得是在拉萨一红彤彤的客栈里睡觉吗?
对了,昨晚好像高原反应了……
天呐,我不是真挂了吧?
想到这儿,我开始拼命转动唯一能动的眼珠子,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到处都是管子,口鼻上还扣了个氧气罩,再看到多吉的老婆噶姆那张黑里透红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神情激动喊着一堆我听不明白的话时,我才彻底松了口气。紧接着,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从脑海里蹦出来:我没死,我还活着!哈哈!太好了!我还活着!
这个念头在相当时间内让我处于极度兴奋的精神状态,只觉窗外的天很蓝阳光很灿烂,噶姆脸上的两团高原红也散发着美丽的光晕,回到人间的感觉真的很好,虽然身体依旧无力,但我的内心满满都是重生的喜悦。
后来多吉告诉我,原来昨晚我确实差点儿挂了。正好有一批晚到的客人住我隔壁,多吉带他们进房间时,听见我这边电话响个不停却没人接,他不放心拍门唤我,结果始终没有人应,他感觉不对劲儿,立刻用备用钥匙打开门,发现我已经昏迷,急忙送我去医院,因抢救及时,这才侥幸捡回一条小命。
那电话是子渊打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打我的电话,我真想拨过去告诉他,要不是他的电话,我这会儿已经进天堂了。而且我更想见到他,在劫后余生之后。
不过最终我死活忍住了,我跑到这里,不就是想控制自己的行为,不再打扰他的生活么?
“子渊,谢谢你!是你救了我!“我对手机上那串号码轻轻说。
曾看过一些濒死体验,据说大多数人在垂危时刻,往往会出现幻觉,这些幻觉通常具有某种规律。比如:一片黑暗、或者明亮的光点,穿过一个黑色走廊,到达一片光明的区域,或者看到许多以前的亲属等等。有过这些体验的人通常会对以前的人生观以及价值观产生很大改变,甚至极少数人会产生一些特殊的能力。
遗憾的是,那些玄妙的感觉我通通没有体验到,更不要说生出特异功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当时离死亡还不够近距离?不过,匪夷所思的是,我的人生观从那天之后确是发生了180度大转变。
我和多吉一家人因为这事儿熟稔起来,对他们我发自内心地感激,看他们忙不过来时,我会积极主动帮着招呼客人。时间一长,我几乎把这客栈当成了自己的家。
多吉一家三口都是虔诚的佛教徒,他的女儿梅朵年前被查出患了绝症,但是从他们脸上却看不见太多的忧伤,尤其是梅朵,尽管只有十六岁,但是她的平静淡定让我极其敬佩,她从没有抱怨过,相反,脸上还总是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问她:“噶姆,你难道一点儿都不害怕吗?”
梅朵笑得像朵圣洁的莲花,她说:“从小我的身体就不好,一直连累爸爸妈妈为我操心,所以真想能早点儿走。再说了,最后的时刻会有上师三宝为我加持,引导我顺利往生净土,得到真正的解脱,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深吸一口气,彻底无语了。
以前我也看过不少宗教类的书籍,起初是好奇,后来则将之归于哲学类别,但无论是哪一种我都没有发自内心相信过它们,更不要说用行为去验证它们。我像一个将药方背得滚瓜烂熟,却从不照方抓药、吃药的病人一样,知道和懂得的是一回事,做得又是另一回事。
相较而言,多吉一家或许看书没我看得多,但是他们却是真正做到知行合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