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看得极不自在。奇怪的是,金莲婶停止了晃动,我体内某种东西游走的感觉也即刻消失。
这真邪了。本来极其疲惫的我,又来了点精神。
“琪琪这回可是吓得不轻啊,”金莲婶终于开口说话了。
“是啊是啊,高烧了三四天了。”阿姨说。
“我问一个事,”
“问我吗?”阿姨说。
“不是,我问琪琪。”
“什么事,婆婆?”
“琪琪好好回忆一下,小时候是不是遇上过什么很不同的事?就是,怎么说呢,很怪,很鬼怪的。”金莲婶苍老的声音很有穿透力。
我心里一咯噔。要说我小时候遇到的很鬼怪的事当然是凹凸石的事了,难不成这件事也被金莲婶感应到了吗?如果是这样,那可就太神奇了。
“没有。”我这么回答金莲婶。
“没有?不对呀,”这回轮到金莲婶诧异了,“不可能,刚才我做的时候明明感觉……”
金莲婶附在阿姨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阿姨的眼睛瞪大了。
阿姨对我说:“琪琪,你再好好回忆一下,是不是你忘了?”
“真的没有,阿姨。”
“哦,那可能是婆婆感觉错了,”金莲婶说,“不过,我的感觉一向不会错的,今天是有点怪了。这个就先别管了,哲哲妈,我给你看升筒里的米路。”
阿姨凑过去听金莲婶研究米路。所谓米路,指的是刚才被抹平了的米面上在金莲婶一通摇晃之后(严格来说是金莲婶做法之后)显现的凹槽,这凹槽好比一条小路,指向病人受吓的地点。金莲婶结合地形牵强附会(这么说或许是对金莲婶的不尊重)解释一通,指出我受吓的地点就在楼房到平房的拐弯的地方。
金莲婶话一出,阿姨感慨不已,“是是,我说金莲婶,你说得太准了,就是那个晚上我在那里等琪琪回来,琪琪不留意,受了惊吓,第二天就发烧了。”
“哲哲妈,这你就搞错了,我们人吓人哪会把人吓得发高烧的,是那地方有异物,那异物震慑到了人的魂魄,再说琪琪的父亲不是上个月过吗?这里阴气重。”
“对对。”
“那我们走吧,去喊魂。把升筒带上。”
阿姨端着升筒跟着金莲婶往外走,不一会儿便从门外传来她们喊魂的声音。
“路边桥边,河边井边,都回来呀。”这是金莲婶的声音。
“回来喽,回来喽。”这是阿姨附和的声音。
“巷头弄尾,拐弯抹角,都回来呀。”
“回来喽,回来喽。”
哥,我之所以跟你详细叙述这件事情,是我到现在都觉得奇怪,那看似小儿科的“收吓”的举动,没有一点科学性的做法,还真把我的体温降下来了。
那个晚上我就没有再连续做恶梦。第二天,虽依旧起不了床,可我已经能吃一点东西了。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虞医生给我用的药恰好在“收吓”那个晚上起作用,这功劳正好被“收吓”占了。
可是谁知道呢?
我只是没有亲自去试验:像金莲婶那样摇晃升筒,会不会随便怎么摇晃,都会有一条米路?
但是,金莲婶做法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体内有一股热流在游走,以及金莲婶总是怀疑我小时候遭遇过什么奇特的东西,这两点还是让我笃信不疑:收吓或许有它一定的科学性。
它还让我联想到:我这病很可能跟擎天石柱裂变有关,因为我做出的决定违背了那八个大字。
可是,等我恢复了身体,能吃能喝能睡之后,再回想这件事,又觉得自己很荒唐——那确实太离谱了。
八月二十四日,也就是离开齐家屯的头一天,和我预计的一样,我变得很伤感。我不断提醒自己要坚强。这并不是什么生死离别,阳江县和齐家屯县并不是相距天远地远的地方,想回来看看,只是一天的车程。
可我还是很难过。
我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我去了呆了三年的齐家屯第二小学,在齐家屯第二小学的操场上我想起了照毕业照时齐正礼将一只小青蛙塞进我的颈脖子的情景,他这个小小的举动让我提前两个月认识了李正。
所以我又去了同样呆了三年的齐家屯第二中学,去了我待过的教室,透过窗户我恍惚看见我和齐正礼同桌的情形。我还特意去了操场上那个吊单杠的地方。
远远地,李正靠着单杠的立柱任雨水飘落他全身的镜头若影若现。
和李正失去联系已经好几年了,他的外貌特征我都不大能记起,可是他在沙洲上无意间救我以及我们成为同桌之后他对我超乎同学之外的感情我都清晰的记得。
我还去父亲的坟前坐了坐,那算是和父亲道别吧。自然,我又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有一个地方,哥不要以为我会忘记,不错,铁路下的通道,我最后去的就是那个地方。我特意坐三轮车去那里。我在那棵樟树底下坐的时间比在父亲的坟前坐的时间还要长。我足足先后看见两列火车在铁路上通过。
过道里的情景一如十一年前的情景,只是那个小女孩已经长成为一个大姑娘,那个不能为饥饿的小女孩觅到一点食物的父亲如今已经不在人世。
十一年,不短不长的岁月,却足可以让人体会什么是“物是人非”!
直到黄昏我方才“打道回府”。
齐正哲已经做好了去阳江的所有准备工作。正哲百货的管理已经全部移交给齐正礼。齐正哲带齐正礼去见了各层关系的主要人物,也带他和主要经销商取得了联系。
如果不出意外,正哲百货正常运转是没有问题的。
后来的事实证明,齐正哲确实没有走眼,齐正礼的天赋并不止于球类运动,他可以把乒乓球羽毛球篮球打成一道风景,他同样可以把齐正哲的生意经灵活运用于生意场。
正哲百货日后转变成齐家屯县最具影响力的一流超市就完全是齐正礼运作的结果,那个时候,他的哥哥齐正哲已经无法出一点点力了。
去阳江之后的打算齐正哲也想好了,哥可能怎么也猜不到齐正哲会去阳江开一个包子铺。
老实说,齐正哲把开包子铺的想法告诉我的时候,我很不能理解。
在我看来,一个把日用百货店开得如此风生水起的他去阳江怎么也得开一个日用品批发部之类的店面,发挥自己的长处方是上策。
“不,”齐正哲说,“我就想去阳江开个包子铺。”
“为什么?你可知道你现在的身份?”我说。
“因为我去阳江的主要目的是去陪你,而不是做生意赚钱。我知道,琪琪之所以坚定不移去阳江,是因为你坚定不移认为郑启航也会去阳江,所以,我要能随时抽空去陪你找他。阳江虽是一个小县,可要找一个人却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