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相公便叫我收拾东西,马上动身回雒城。
而且,不光我和小翎回雒城,他也要和我们同回。
在马车上,我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逆党打来了吗?”
不对啊,就算是逆党打来了,也不应该这么慌慌张张;相公作为一军之将,也不应该临阵逃脱啊。
相公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心事重重。
三年以来,我从没看过相公如此愁眉不展;哪怕是久攻榕城不下,他也从没令人感觉如此萎靡不振。
“到底是怎么了,相公你可别吓我啊!”我焦急道。
他转头看着我,忽然间眼泛泪光,淡淡地说了一句:
“穆帅叛变了。”
谁也无法预料到,堂堂讨逆军主帅,穆绍武竟然叛变投敌了。
先且不论穆帅何时有了逆党之心,没想到这逆党也能接受仇人投靠。
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但残酷的现实摆在了眼前,江州几个郡城的守将全被暗杀,守军也瞬间遭到瓦解,要么全军覆没,要么投诚逆党。
相公和官渡等年轻将领也只能迅速撤离榕城。留在缯化至榕城防线的将领,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讨逆军的副帅严守刚。
知道这一切后,我忙紧紧抓住相公的手,颤抖个不停。
“能活下来就好,活下来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相公不说话,只是茫然地看着某处。
突然间,他冷不防地说了一句,“是因为我吗?”
“穆帅是因为我而叛逃的吗?”
“相公怎么会作此想法?”
“因为我命犯孤辰煞呀!”
看着相公他那无尽痛苦的表情,我才意识到,穆绍武叛变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因为穆绍武不仅仅是他的统帅,还是将他抚养成人的父亲,还是授他本领的师父,还是亲如骨肉的兄长。
“都是因为我对吗?因为我命犯孤辰煞,所以穆帅才要离开我,才会叛变,对吗?”
我看着相公眼泪汪汪的样子,一时心痛不已。我心爱的男人,坚强的外表下,有着一颗纤弱而细腻的心。他的情感本来充沛而热烈,却因“孤辰煞”而长久地隐藏起来。
我忙抱住他,也是哽咽,抚慰道,“当然不是因为你了。这穆绍武不仅仅背叛你,还背叛了讨逆军,背叛了朝廷,背叛了所有为他而死的兄弟。所以相公你不必自责。这叫人心叵测,这叫世事无常啊!”
“人心叵测?世事无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相公忽然挣脱我,仰天大笑起来。
笑毕后,他再也没有流泪,也没有说话。
且从此之后,他待人神情更为冷淡,也更沉默寡言了。
我不知如何开导他,也无法开导他。
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释然,或许一辈子都不会释然。
我只知道,穆绍武叛变一事,正让他的心思,悄然发生着改变。
穆绍武叛变一事不久后,西边边境生乱,相公和官渡将军被调往西蜀。
我也随相公迁往西都蜀山。从此,我的根,便牢牢扎在了蜀山上。
西蜀对于相公而言,也独具有一番意义。他在西蜀出道,在西蜀受将,也在西蜀成名。这回相公二归西蜀,不是为了别的,就是被朝廷授命为西蜀军的统帅。官渡将军为他的副手。那时相公才二十三岁,是大晟历史上最年轻的地方都司。
相公为忘记穆绍武一事,潜心于军政之中,往往废寝忘食。
当时的西蜀军群龙无首,派别林立。最有影响的有两大派别,一是以雷乾海、雷坤山两兄弟将军为首的蜀山本地派;另一是以蒙啸林将军为首的三桃派。三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也都正处于三十而立的当打之年,自然谁都不希望对方当上西蜀军的统帅,压自己一头。可没想到朝廷新派相公来任统帅,他们的虎啸龙吟变成了鹬蚌相争,而且收渔翁之利的人还比自己年轻不少,这心头更是不服了。
因此,二次来蜀,相公不知遭受了多少质难和白眼。哪怕八九年前与相公有共事之谊的雷家两兄弟,也不甚待见相公,更不要说初识之蒙啸林了。
相公收拢人心的方法也很简单。他不阿谀奉承,不设宴送礼,反而将企图笼络贿赂自己的将领一律革职查办。此乃新官上任三把火之第一把火。第二把火,他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比武。军中任何人都可以参加,若取得一定的名次还能获得奖励,甚至是破格升将。而校尉以上的将领必须参加,无事故不参加者当场革职。他在西蜀军原银甲卫的基础上,再设黑铁卫。谁要是名列三甲,就能成为银甲卫和黑铁卫的指挥使。最重要的是,他和官渡将军也会参与比武,且如果他不能摘得武魁,他将上书朝廷,辞去西蜀军都司一职,并推举西蜀军武力第一的将领担任。
凡军人最是尚武。用武力来争权夺利,最是直截了当。尤其是雷蒙三将,这比武对于他们来说,是光明正大铲除相公,更是彼此一决高下的机会。
如果没有对自己武力绝对的自信,相公不会办什么比武。我也从不担心相公会输掉,“将门第一”的称号,不是贸贸然得来的。后来细细想想,我心里反而是希望相公输掉的。我知道他不是追名逐利之人。面对天降大任,斯人往往不得已而为之。又或者,相公独孤求败,才会公开觅敌吧。
比武的结果可想而知。前三甲分别是相公、官渡将军与蒙啸林将军。蒙啸林将军任银甲卫指挥使,而黑铁卫再分三部,分别由官渡、雷乾海、雷坤山任指挥使。经此比武,雷蒙三将虽没有对相公心悦诚服,但对相公之武力,是完完全全甘拜下风了。再后来,相公与三将出征西域多次,相公多次救三将于危难之中,四人才真正成为生死之交,金兰之谊。
相公的第三把火,烧在了西蜀的边境小城——方外城。
方外城往东,是中原,是西蜀;往西,便是沙漠,便是西域。因此长久而来,方外城杂居着中原和西域的百姓,是中西商贸交易之重镇。也因此,方外城位于枢纽之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也屡屡遭到战火洗劫。和约生,则方外兴;和约毁,则方外城也将毁于一旦。
西蜀军占据方外城后,相公就命西蜀军修葺起高大的城墙,以抵挡外敌;同时,也允许并欢迎西域人氏来城里安居乐业,生活经商,并且严惩中原人氏歧视之举。
因为这一把火,相公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长得虎背熊腰,一头红发颇引人注目。然而也正因这头红发,中原人都以为他是西域人,常常出言相欺,冷眼歧视,并让他难谋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