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我的身份关系，我自然不能公然杀害满常。就算是刺杀，赢覆和教主最终也会查到我的身上。这些人太聪明，都活成精了，蒙骗不了。

但我想到一个办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满常。

几天后，我去探望满常，并奉上一副崭新的凶佛面具。

它与原来的凶佛面具样子无异，都是头顶绕檀色佛珠，刀尖眉且有怒纹，圆瞪瞠目，厚唇大口。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便是它新陶初成，未经风雨，闪闪发亮。

满常很是喜欢，连身道谢，并马上对其注入巫力。

我看到他戴上面具那一刻，心满意足地笑了。

活下去有多难？

活下去不难。我没经历过什么天灾，身体也没有什么残疾。嗯，活下去不难。

但，活着很难。

这个“难”字，从我口中蹦出来时，我心头就涌上一阵酸苦。

这种难受，或许只有经历过生计艰难的人，才会明白吧。

那时候，无论你都看到谁，你都希望那人和自己一样，也是一名沦落街头的**，甚至比自己更惨。这种幸灾乐祸，是天底下最管用的安慰。

庆幸的是，我已经熬过来了。我已经度过了“活下去”、“活着”的阶段。我现在要想的，是“过上怎样子的生活。”

我现在的生活还算不错。我住在祸水轩，前堂有个房间，后院有个屋子，都是属于我的。我是祸水轩，甚至是风月街最受欢迎的红倌，是去年的花魁。我赚的银子虽然算不是大富大贵，但是每个月基本上都有几百两进账，那还是点名上房的钱，还不算陪花酒的赏钱呢。所以，我的日子还算过得风光，热热闹闹都是场面活。至于房间里的苟且，那些男人都是一下子的事情，我都已经习惯了。恶心的片段，不会在脑海里存留一瞬间，送走一个客人，也就送走了一段麻木的经历。

任何工作都是如此，不是吗？所以，没什么好抱怨的。

但让我忧心忡忡的，是我未来的日子。

我已经二十出好几了。在风月街，我算是高龄倌人了。

高龄倌人往后的路，一般有两条。

第一条是回乡下去，买一亩地和一个屋子，或者嫁给一个村汉子，前提是能找到一个可无视流言蜚语的单身汉。

第二条是嫁给一些富商或官绅当姨娘小妾。

祸娘姐的建议，是叫我和娣娣回乡下去。她可以为我和娣娣找到地方，找到房子，甚至可以找到愿意娶我为妻的，忠厚老实的庄稼汉。总之，她可以为我准备妥当一切，我和娣娣下半生将会平平安安，衣食无忧。

但我还是倾向于选择第二条路。我其实没有攒多少银子。我赚得多，我花得也多。每个月的胭脂衣衫，我都得花上一百多两。我顿顿饭后都得吃上好的燕窝，以保持我肌肤的光鲜嫩滑。我做不到像琴苏子和芦嫦娥一样，把钱攒下来寄回家里。我已经没有家人，我唯一的亲人只有娣娣。我也过不了那种农家妇的生活。我不会农事，我也不会耕地，我更不会什么女红。一想到我要过那种每天下田干活，每天要跟土啊泥啊打交道的生活，我就浑身难受。我过不了那种生活。我能够吃苦，我能够坚强，我能够劫难，但我就是不想过那种生活。

当然了，如果你要我选，选择过昔日在旧城棚屋的日子，还是过农家妇的日子，我会选择后者。但，我已经从旧城走出来了，我已经在繁华的新城生活好几年，我已经走不回去，也不想走回去了。

说白了，就是归宿的问题。我希望我的归宿，就是嫁给富绅，过上名媛生活。

我没有痴心妄想，我有这个能力和本钱；你也不用对我嗤之以鼻，说我贪慕虚荣什么的。名媛生活，本来就是每个穷苦出身的姑娘家都梦寐以求的。

原来有一个易斐斐，可以期盼一下，可他这个人生性懦弱，别说是巫家了，嫁入寻常百姓家他也可能保护不了我，我可能得处处受气。后来有一个刘亨达，原蜀州太守刘泰庵的弟弟，也算是一个好归宿，嘿没想到，竟然被易斐斐杀了。我前生真是造了孽，撞着这个煞星易斐斐。幸好他离开了，要不然还得搅黄我第三个归宿。

第三个归宿，就是万通。他是蓬峘商会会长，大富商万瑞元的独子。光是这个身份，就不知道有多少倌人想拉拢他。另外，他还是西蜀军的宣节校尉，也算是一个军爷，这就更是香饽饽了。他来我们祸水轩时，苏子得幸做了他。可惜啊，苏子看不起人家，一个劲往公羊家跑，结果冷落了别人。这不，这香饽饽便落在我的头上了。我使出浑身解数，把他套得死死的。我知道，万通有可能是我最近能遇到的，最有潜质的，最有价值的恩客了。不，不是有可能，而绝对就是！这叫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比苏子正确得多了。她和公羊师道一起被抓进了旧城。那公羊阳明当上什么太宰都不知有何作为。而我，因为万通的庇护，我和娣娣还好好地呆在祸水轩。所以说，女人啊，选对男人很重要。

但我清楚地知道，一朝未过门，我都不是万家的媳妇，都享受不了万家的财富荣光。我必须让万通尽快娶了我。特别是蜀山城现在这种人心惶惶的局面，旧城在搞什么成魔诞，旧城和新城间那一道高大的土墙怪吓人的；新城的人少得可怜，每家店都是门可罗雀；天寒地冻下，走在街上瑟瑟啸啸，冷清得像一座死城。

我跟万通吹了好几回枕边风，他都誓言旦旦地说，一定会娶我进门。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呢？人家除了你，可不想再伺候别的男人了。”我撒娇道。

男人的口头承诺不可信。若要信，那就让他给一个确定时间地点的承诺。

“唉，如果可以，我明天就娶你过门。可你也知道，在我们家，我做不了主呀。”万通郁结道，“都是老头子在说话。我和那些下人没什么区别，都是按他的主意办事。他说东，没人敢说西。”

老头子就是万瑞元。我当然知道万瑞元才是万家的主人。我要进万家，我不但要讨得小万的欢心，还得征得这老万的同意。

但万瑞元不喜欢我。他甚至说过，若真要娶一个倌人，宁愿要翎君，也不要我。

呵呵，真讽刺。听到“翎君”二字，我就浑身发痒，极不舒服。

她算什么东西，在娼门里装清高？要身段没身段，要手段没手段，不就是一点管家的本事吗？我不是也有吗？我难道没有把祸水轩打理得井井有条？

一提起翎君，我心里就一肚子火。她没有得罪我，但我是真讨厌她。

算了，不提她了。现在我的敌人是万瑞元。我要让万瑞元回心转意，让万通娶我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