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带着一股迷乱,直吹得人茫然失措。冷雨飘丝,脸上的伤口犹被锋芒若即若离地掠过,疼痛也是一阵一阵地渗上心头。每个屋子前幽幽的火光,在风雨飘零中苟延残喘,似乎在告诉来者:这屋子还有人活着。
唯有长年累月遭受雨淋,才能知道雨的真相。
大家都说,这旧城永恒的雨,是假雨。
浇不熄凶恶的火焰,数落着人们的怯懦。
走到八十号棚屋时,远远便听见孩子的哭声。
那哭声之凄惶,令人听着心酸。
我走近时,刚好九十一号门打开了。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被踹了出来,摔在了地上。门再猛地关上。
小男孩嚎啕大哭。旁边的军兵呵斥一下,向小男孩走了过去。
我心头一颤,赶紧跑了过去。
还没赶到,便有人从屋子里出来,扶起小男孩,并且向军兵连连低头。
军兵说了一句“那你别让他哭了!大半夜的真让人糟心!”
我定睛一看,没想到是二善的哥哥,陆一善。
他搂着小男孩,小男孩也紧紧抱着他,埋面痛哭。
他带着小男孩,离开了棚屋。我跟在他们后面,随着他们来到了乌香市。
旧城的乌香市,就设在祭坛里头。我和二善在这里还有一段不太愉快的经历。
此时这里,只有几个军兵在周围巡着。大部队都在祭坛外那堵土墙守着。
我们生活的区域,就在城墙与土墙之间。
这个陆一善肯定是拥有某种特权,竟然跟军兵打一声招呼,还讨了一根火把,便堂堂正正地走进祭坛。不像我,还得出示一张皱巴巴的纸。
陆一善走上石梯后,并没有推门进去。
他回了一下头,看着我,“你是谁?为何要跟着我们?”
“看来陆大人忘记我了。”我笑道,“在棋盘街俊贤坊那宅子里,我跟大人见过一次。”
陆一善想了想,“你是那个打零工的?哦不,看来你并不是打零工的。”
我正想解释,陆一善便推门进去了。门并没有关上。
我马上走进去,关上门。
“陆大人,其实我是祸娘底下的人。我叫蒙轲。”我忙说道。
陆一善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在意。
他的目光,全在小男孩身上。
熠熠火光下,能看见了小男孩的泪容。他的确是画像的小男孩。他脸还小,那“蜀”字几乎占了半边脸。
这么小的年纪,便要遭受如此酷刑,真是令人揪心。
陆一善轻轻地卷起孩子的袖子。一条瘦如竹竿的手臂上全是一沓沓的淤青。
陆一善叹了一口气,温柔地问道,“疼吗?”
小男孩含泪点了点头。
陆一善又道,“我把昨天的淤青揉散了,好吗?会有点疼。”
小男孩又坚强地点头道,“好,一善哥哥,我不会叫出来的。”
陆一善便揉了起来。看着小男孩在咬牙坚持,泪水都涌了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按捺不住问道,“谁打他的?”
小男孩一听此话,哗啦一声哭出来了。陆一善忙安慰,我也顿觉不知所措。
军兵在外头喊了一声,“喂,哭哭哭,还想活命吗?”
陆一善眼色一使,我赶忙出去沟通一番。
回来后,小男孩才慢慢止住了哭声。
我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了。我们生起了火,孩子感受到暖意,慢慢睡着了。
“陆大人,您好像很会哄小孩。”我低声说道。
“家里多小孩。”陆一善苦笑道。
“他到底是谁被打了,还打成那样。”
“他父亲。就是赶他出棚屋那个人。”
“他父亲?!”我大吃一惊,“为什么?”
“他父亲应是执念成了咒。”陆一善道,“总觉得他和他妻子分开,逃不出去,是因为这孩子。而且,这孩子每到半夜,总是无端地哭起来。”
无端哭起来?我还以为是被父亲打哭的呢。
“他越哭,他父亲便越打他;越是打他,他便越害怕,说不出来话。屋子里的难友,都不知道他为何会无缘无故哭起来。”
这事的确蹊跷。但我现在心急火燎的,并不是孩子为何而哭,而是孩子性命。
“但现在无论这孩子哭不哭,他都有危险了。”
我拿出那张纸,呈给陆一善看。
陆一善自然吃惊,“你要杀了他?”
“不,我当然不会杀了他。”我忙说道,“但我一定要当上这个军兵。”
我便解释了一番祸娘姐与靖楚党之间的关系,以及派我进来的目的。
但,我遵从了祸娘姐的话,并没有告诉陆一善,二善也进来受罪了。
“那你想怎么办?”陆一善急问道。
“只要我与外面的人里应外合,便有可能将孩子送出城外。但我必须让那些军兵相信,这孩子已经死了。只不过我现在还没想到什么好的法子。”
陆一善沉默了,忧虑地看着枕在腿上的孩子。
良久,他才慢慢说道,“我有一个方法。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眉头一耸,“什么条件?”
“给我一点时间,我要为这孩子,以及他孩子的父亲祛除咒念。毕竟,以后孩子还是要跟父亲一起生活的。”
“我只有五天的时间。五天,够了吗?”
陆一善若有所思,并不回答。
想起他为易斐斐除咒的经过,我顿觉五天之内,不可能成功除咒。
“那,那不能等一切事情结束后,再来除咒吗?”
“只怕那已为时已晚。”陆一善反问道,“你想挽回一个人的情谊,难道要等许久才做出行动吗?”
我挑了挑剔牙签,深以为然。时过境迁,恐怕已经不是挽回的态势了。
我不禁想起了二善。关于她的事,我真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陆一善,如何告诉陆一善。
“五天。”陆一善微微颔首道,“那就五天吧。”
“那大人所说的方法是?”
“有一种药物,叫曼陀茄。服下它后,会让人进入到一种假死的状态。”
“假死的状态?”
“不错。即没有了气息,也没有了脉动。”
“那不就是死了吗?”
“不,表相是死,实际只是昏迷。只要及时唤醒,就会安然无事。你若是能拿到曼陀茄,让孩子服下,孩子便会假死。军兵看到后,会让难友将孩子扔到万骨山那里······”
“到时候就救他出城!”
“对。至于这一切具体如何行事,就看你如何谋划了。”
我想了想,此法的确可行。
“好,我会好好思量一番。先设法拿到曼陀茄。”我转身欲走,忽见陆一善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问道,“陆大人,你不回屋子吗?”
“你若要回去,请便吧。”
“你不怕军兵抓你吗?”
“端木赐,他允许我在成魔诞里自由除咒。”
“成魔诞是什么?”
“就是现在的旧城遭受的一切。其要诸人成魔,我却要为诸人除咒。”
成魔除咒······我顿时明白了。果然这一切并不是生与死那么简单。
“我就知道,端木赐那伙人就是在耍弄世人!”
“这不是耍弄世人。”陆一善喟叹道,“而是考验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