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元祺和公羊师道转身欲走,那穷小子喊了一声,待两人回过头,颤颤地伸出两只手。左右两手,各有一锭银子,一大一小。
“你都自己留着吧。”公羊师道笑道,“我叫你不要卖掉,你做到了,十两是你应得的。至于那五两,你也留着。那小子不缺你这个理!”
说罢又引起大家一笑,其后人群渐散。华元祺与公羊师道也走开了。
穷小子收好两锭银子后,目光落到地上的碎瓦片和粥水上。
他痴痴地看了好一阵子,直到号军敲打着铜锣,才叹了一口气,放下了帘子。
只听那锣声“咣咣咣”地震响,号军嚷道,“封号了!封号了!不准来往了!”
又过了一阵子,出现了一位穿着官服的大人。他拿着一支毛笔和一本小册子,气定神闲地走到每间号舍前,查看考生的名牌,记录下每一个号对应的考生名字。如此一来,考生的字号便确定了,不得更改。无论是派发考卷还是收回考卷,都是按照字号来进行并编排,卷子上不会出现学生的姓名。批改考卷的大人,自然也是只能看到字号,不知名字。
“煌字号。沙夏。考试戴什么面具,标新立异!”
“大人,小生右脸受伤,此乃无奈之举。”
“这,好吧······炜字号。公羊师道。”
那大人走过华元祺和公羊师道,走到了另外一条过道上。俄顷,大人忽地喊道,“诸位生员,听好了啊。这位豫字号的生员欲赠本官一副上好的乌香。本官拒收了,请在场各位生员做个明证。同时,本官奉劝大家,贿赂本官没有用,本官只是监考的,不是改卷的。你们要是想贿赂,倒是可以想办法在开考之前贿赂一下孔大人或朱大人,看看他两位老人家是否能提携一下你。”
此一番话,又引起了满场陆陆续续的嘻笑。
华元祺原本以为考场应是严肃紧张的地方,没想到充满了戏谑和玩笑,如同儿戏。
“等到今晚子时开考就不一样了。”公羊师道的头探了进来,看着华元祺的茫然的表情,“反正紧张也没用,现在看书也帮补不了什么,还不如乐呵乐呵。我隔壁还带一瓶酒来喝呢。欸对了,我何不如······”
话没说完,头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头探进来,手也伸进来。
华元祺一看,公羊师道手上捏着一个小酒杯,酒杯里装着水。
他不用接过来,便闻到了——这是酒。
“算了吧,我不喝。”他苦笑道。
“喝吧。还有好久才开考呢。”
华元祺坚决地摇摇头,公羊师道“切”了一声,自己缩回手,一饮而尽。
此时,整个考场都弥漫着各式各样的香气——大家都在煮东西吃午饭了。
闻着这些香气,华元祺也有点饿了。他拿出炒米和熏肉,还有小瓦罐,都放在当书桌的横板上。又从脚底下拿起小炉灶,也放在横板上。板子一下子被堆满了,笔墨纸砚都被挪到了边上。
华元祺看着这一堆东西,顿时束手无策。
这,应该怎么做饭呢?
他忽然看到墙缝里插着一把铁叉子。它外露的头部是个圆圈儿。他想起了方才那穷小子,其把小炉灶架在这叉子上,瓦罐放在炉灶上煮粥。
他顿觉明了。他先把炉灶架在叉子上,放得稳稳当当的。然后再把炒米和熏肉倒在瓦罐里。接着把瓦罐放在炉灶上。
问题又来了。瓦罐里没有水,炉灶里没生火。
“水火,都得问号军拿的。”公羊师道又瞄了过来,一副隔岸观火的笑容,“如果你煮不好,我的可以分你一半。”
华元祺瞄了瞄公羊师道的号舍,只见他那炉灶烧得正旺,瓦罐烟气袅袅。
“欸,你怎么那么熟悉呢?”华元祺哭笑不得,“好像你来过好几次一样。”
“什么话,我也是第一次考。”公羊师道笑道,“但一看你就是没在中原生活过。本来号舍是不合理的。这么窄小,简直住不了人。睡都睡不了,更何况煮东西了。只不过,咱们这些中原人最擅长把不合理变得合理,把坑坑洼洼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你可知道,本来号舍是没有这个叉子的,更没有这个炉子的。大家都是带干粮熬过这九天。后来有一个人整整考了九年,考了三回。第三回,还没开考前,他就去方相寺求了一卦。那卜司大人说,他这回必定中举,但是必须在考场吃热乎乎的东西,这文思才能发光发热。他一听懵了,他怎么才能吃上热乎乎的东西呢?后来他妻子给他想了一个办法。她叫铁匠打了一个带圈的叉子,叫他捎上铁锤子,还有一个小瓦罐,小炉子。那人到了号舍,用铁锤子将叉子敲进了墙缝,再将炉子加上去,再放上瓦罐煮东西。依靠此方法,他吃上了热乎乎的东西,他也还真的中举了。后来,贡院在每个号舍都架好一个小叉子,备好一个小炉子。我们每个考生都自觉地带上小瓦罐和食物。一来到号舍,一看到炉子叉子,你便知道该怎么做了,就好像你真的在这里生活过一样。嘿,我隔壁那个在颠勺了。”
华元祺细细地听完这番话,心里油然而生起一股勃勃的兴致和莫名的慰籍。
他的确从没了解,更加无法在一时三刻成为这个国度的人民。他对中原的认识全是来自于书本和徐如鲣,他对真实的他们是何其的陌生。从难懂的方言到生活习惯,他都如婴孩一般适应着和学习着。
听了公羊师道这番话,又环顾着考场与众不同的午饭时分,他不由得会心一笑。这片大地的老百姓,生活得太聪明,也生活得太可爱。
华元祺的确从没了解,更加无法在一时三刻成为这个国度的人民。他对中原的认识全是来自于书本和徐如鲣,他对真实的他们是何其的陌生。从难懂的方言到生活习惯,他都如婴孩一般适应着和学习着。
他唤来号军,要来了水,生起了火;一会儿后也煮好了香喷喷的炒米,还有微微焦掉的熏肉。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做饭。扑鼻的香气,以及这焦黄焦黄的品相,让人感觉很美味。
“糟糕,没带碗筷!”华元祺失声道。
“要什么碗!”公羊师道递来一双筷子,“直接就着瓦罐吃啊。”
就着瓦罐吃?华元祺从来没有试过。不,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不过,自制美食在前,华元祺跃跃欲试。
他接过筷子,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
真是香流齿间,软糯适口。他吃得急了,还一不小心烫伤了舌头。
“真好吃,”华元祺心满意足吐了吐舌头,“我看来有做厨子的天赋。”
“哪是你煮得好?”公羊师道没好气笑道,“这炒米本身是熟的,用热水泡软了都可以吃的。”
“哈哈哈哈,”华元祺不好意思地大笑起来,“说得是,说得是!”
何止是他大笑,考场各处仿佛有所同乐一般,也不断发出用餐时的笑声。
华元祺万万没想到,这考场也可以顿生如此欢乐;方才不快之事烟消云散。
“公羊兄,怎么感觉你不像一个名门子弟?”华元祺打趣道。